那突然察觉到的宿命感,让路奉秋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被什么东西点燃。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属于哪里,应该做什么。
可如今,从前被迫地做的事,或许是基于惯性,如今竟也能从里面找出几分所谓情怀和梦想。
“你不要赌了,这次没人逼你。”手腕上的衣袖被人抓紧,路奉秋听见阿归的声音闷闷的,“我想见你,是真实的面对面的那种。”
“以前那些都不算数,你不要再回去了,现在我想见你,我想见你!”
“你这么厉害——我没有在嘲讽,你真的很厉害,之前或许是,但现在,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就等等吧,等我赌赢了的时候——”
他让他的手臂被那人拉着,僵在半空中,好像这样能让对方好受些,“等我赢了,我一定会在你隔壁,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这么孤单地长到这么大。”
“你如今今年和我一样大,别在这里倚老卖老。”
路奉秋感觉到手臂被用力甩开。
看着阿归的倔强转过去的背影,竟然好像多了几分悲凉的味道。
路奉秋望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复杂,笑出了声,“是啊,我今年和你一样大。我不是什么众人吹捧的军神,只是一个吊儿郎当的普通二世祖,你最看不起那种。”
“不用为我伤心的……你……”他擤了擤鼻子,吗淡的,竟然也被这傻子感染,有点鼻头发酸,想掩盖这种脆弱的情绪,他不由加快了语速,“去你的老子胸无大志那么多年突然有个这么宏伟的愿望怎么就不给干了呢?!”
对方的背影僵在那里,没有回话。
路奉秋也掉转过头,袖子横着擦着脸,咬着腮帮,朝着出口走去。
淡蓝色的光圈就在脚边,氤氲着薄纱一样的雾气。就在路奉秋即将踏上去的前一秒,他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回身看了身后。
路奉秋总是阴阳怪气地说阿归作为后代营养就是比他们好,就算他很瘦,可同岁的他却能高路奉秋半个头。
如今看着,阿归的后背在那其中瘦削得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倔强,又脆弱。
“我曾不知道已经知道注定结局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可是现在我觉得,如果我不能有好的结果,至少你能有,我来做一个垫脚石……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活得很好,想想这些时日,我也不算是……从来没有陪伴过你。虽然这场豪赌我并不想输,但毕竟要想到失败的结局——”
“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就对不起嘛。这次是认真的。”
“我想要一个,没有战乱的世界,没有再像你我一样的孤儿。我能做的很少,至少目前,我只要把那煞笔一剑捅了就好,很简单的。剩下的还是一堆烂摊子,这就靠你了。”
“我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但现在想想,我很感谢你五年前用那个巫术,来到我的身边。你从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茉瑙丝吗,那我就,实现你的愿望,是我欠你的。”
阿归哽咽:“我现在不要你这么做了……我现在不想要你这么做了……我只要你活着……”
路奉秋的手挥了挥,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多余的也已经讲不出话音,他没有再说。
光圈一轮一轮地把他的灵魂卷着,像一如既往的那样。一个人离开了,另一个人的世界也安静了。
随着阿归离开玉石,周遭的场景飘散,逐渐变回府邸的书房,这栋老房子,红木堆积起来的尘土味道,孕育着断连的时空,那个人从小到大的日子。
若不是他把他引到战场。
不出意外,路奉秋应该会在这里娶妻生子,他的孩子也会在这间满是历史气味的屋子里从爬到行。
意外出现了。
就像阿归自己也不曾想到,那条线所牵引着的彼岸,时代车轮滚滚向前。
一切想发生的,不想发生的,符合常识的,不符合常识的,全都囊括进了短短的一段历史的时间里,很快发生,很快湮息,事实上却什么都没变。
——阿归算无遗策,但终究算不过历史。
爹。
漫天惊雷里,他不受控制地吼出了这个字。
路奉秋竟然就是他的父亲。
声音一圈圈地回荡在两人的脑海里,砸的头晕目眩,他不肯放过路奉秋的任何一个表情,看着他转过来愣住又强装淡定。
真是好笑,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有喊出这两个字的机会。
对于撒手不管的煞笔父亲,他怨恨,但是也尊敬。五年来他絮絮叨叨地和这个纨绔说了很多,以为无伤大雅,却不曾想,默默听着这些话的人却刚好是他本人。
真煞笔啊,十一月廿八死掉的纨绔,和十一月廿八战亡的将军,这么巧的时间节点,他怎么就看不透,这压根就是一个人呢?
看他走入了深渊却拉不住他。
而这条血海之路,就是他阿归一手铺好的。
如果他早发现他是路奉秋,只是早一点点。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冷硬的肩膀伴随着阵阵颤抖,最终弯了下来,无言的痛哭,泪水灌入了骨髓。他咬住自己的两根手指,发出微小的啜泣。
他用通红的双眼盯着面前的史书,感受着时间一丝一律的流逝,漏干了他的灵魂。
白纸黑字、一笔一划,直到暗夜降临,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路奉秋从剧毒中醒来,绝迹还生让所有人为之一震,但紧接着的,便是他马上要上前线的决定。
他从被划瞎了一只眼的路行手中,重新拿回了凉风,剑尖直指刚拿。
常平将军又一次上了战场,十一月廿八的这一日,用火药击退了大部分的刚拿战士,甚至,重伤了锋迩。
而他自己,望着巨大的爆破掀起膨胀的烟雾,闷哼一声,撞在了地面上。
二十三年前,路奉秋死了。
“当年,我们封锁了他就是常平驸马的消息。虽然这样说不好听,但公主和表哥之间的过往毕竟不是特别光彩。”太后穿了便装,来到了路府。
她有时看着这间屋子,还觉得自己是当年那个缠着表哥的女孩。
但也不是,多少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阿归呆呆地坐着。
“我们非常感谢刚拿,尤其是茉瑙丝公主将你抚养长大。让你能有回来的一天。可是我们也并不确定,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当听说,表哥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块玉石被你拿走之后,我们就知道你要开始行动了。”
霍子茜叹了一口气,但眉目之中还是有深深的威压感:“这块玉石,就是降下天堑的关键。你现在什么事情都知道了,现在你面前的我、伯父、小王……你太奶奶,我们怕她情绪波动就不喊她来了……我们都是你父亲最信任的人。”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选,你要怎么做?”
“……”
面对阿归久久的沉默,终究是路行睁着自己的独眼,道:“让他自己想一会儿吧。但阿归,我相信你。”
大家的身影擦他而过,阿归坐在屋里,渐黑的天色带来幽黑的暗影,一点一点把他的身子吞进去。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归才从麻木中醒了过来。腰腹中的玉石被他贴在身上,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冷意。
他的双眼一点一点地变得坚决,抹了抹泪痕干涸的脸,飞快地,掠出了路家的墙。
来自南边的马车早已准备在暗巷,他稳稳地坐上时,那面容朴素的马夫同闹市里偶然路过的镖师们一般无二,也没说什么,嘴上叼着一根木棍子,便抽动了马鞭。
来路家之前,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刻,回归刚拿。如今,一切还是要如计划般地运行。
车辘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地在滚。阿归趴在窗边,看见帘儿外露出的,正在采买物件的老王管家。
那人好像曾说,老王是看着他长大的。
老王的头发已然斑白,褶皱遍布的脸却还通红精神,是在和卖菜的摊主议价。
也不知道……那几个路奉秋最在乎的人,他们再进宅院时见着空荡无人的屋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走了,是吗?”霍子茜说。
路行:“这小身板,轻功不如奉秋利落,要假装不知道还是有点难度的。”
“为什么不去追他?”小王有些着急。
路行捋了捋胡须,眯上独眼,“看见他那副眼神……我就知道他明白该怎么做了。”
“伯父,他会怎么做?”霍子茜笑问他。
路行愣了一下,故弄玄虚地说:“走他自己的路呗。”
霍子茜伸了手,唤来了一个宦官,她对那人道:“传哀家谕旨,皇室保留在路家的圣物被刚拿人所盗,准备向刚拿开战。”
“可是……天堑?”
“天堑,很快就要没有了。”霍子茜淡淡地说。
……
马车一路向南,天气越发寒冷。
绵绵的雪铺满了高峻的山脉,颠簸着的马车骤然停下,阿归掀开门帘,雄浑的山下,墨色的宫殿宛若一只盘踞的狰狞黑龙。
到刚拿皇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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