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6.

“六千圈，只要转六千圈就可以了。”

进入火场前，技术员信誓旦旦的话语回响在宋雨琦和队友耳边。

“这特么都几个六千圈了！”

队友怒骂的声音混杂着噼里啪啦的火焰声。

宋雨琦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转动着极为困难关上的阀门。

技术人员早在爆炸发生初期就撤出去了，现在火场内部就只剩下宋雨琦和她的队友。

宋雨琦望了一眼丝毫不见反应的阀门，神情严肃，冷静地说，“不止六千圈，技术人员没有说真话。”

但是现在……

在高温浓烟之下，除了耀眼的火光之外，宋雨琦看不见其他。

爆炸声一声又一声，宋雨琦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不是就会处在爆炸中心带。

“逃不掉了。”

宋雨琦的烟嗓极为干哑，但她的脸上依旧是冷静自持的模样。

身上的隔热服和空气呼吸器加起来六十斤重，是宋雨琦体重的三分之二左右。

队友是个拥有一身腱子肉的强壮男人，他在此时也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宋雨琦在防护服下的身子早已颤抖地不成样子，汗水如雨般流淌而下。

宋雨琦向指挥中心呼叫支援，叶舒华和赵美延先后带领队伍进入罐区支援，但因为火势太大，以及那一次比一次猛烈的爆炸而被隔绝在外，无法真正进入其中支援。

刺耳至极的消防警报声响起，这是紧急撤退的信号。

宋雨琦和队友对此毫无反应，不是他们不想撤退，而是根本撤退不了。宋雨琦和队友的体能已经达到了极限，为了减轻负担，他们去掉身上背负的氧气瓶。

“还剩最后一个了！雨琦，我们马上就成功了！”队友惊喜的声音从消防盔下传来，宋雨琦闷闷地“嗯”了一声。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她的身体达到了极限，耳鸣眼花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根本就没有听见队友说了什么，但是为了不让队友担心，她还是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

关阀门的动作也是她潜意识中做出来的行为，五个六千圈下来，她早已形成了刻入骨子里的肌肉记忆。

“累了就休息会儿吧。”

恍惚中，宋雨琦好像听见了猫猫温柔的声音。

她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咬着牙继续转动已经有了反应的阀门。

那不是她的猫猫，她的猫猫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她说这样的话。

“成功了！雨琦！我们成功了！”队友激动到有些失真的声音透过宋雨琦的耳膜，她已经听不见了。

眼前除了红到发黑的火光，宋雨琦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

头重脚轻的感觉让宋雨琦站不稳，摔倒在火中。

火势在油阀被关上后有了明显的减轻，加上一场刚下的不算小的雨，这次出警基本上可以宣告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她会流泪？

“雨琦！你怎么了！”

队友眼睁睁地看着宋雨琦单薄的身躯摔倒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他顾不上炽热的火焰烧灼他的皮肤，重新冲进火场里，将半昏迷过去的宋雨琦背在背上。

队友踉踉跄跄地背着宋雨琦从火场中冲出，还未来得及说句话，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医护人员和全昭妍就接过他背上的宋雨琦，将宋雨琦抬上担架，队友也被送上救护车。

金米妮步子慌乱地跟了上去，原本医务人员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全昭妍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还是放任她上救护车了。

“宋雨琦！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金米妮的嗓音带着哭腔，颤巍巍的手抚上宋雨琦那紧闭的双眸。

消防盔已经破碎大半了，那漂亮梦幻的粉色头发被大火烧的不成样子，烧焦的蛋白质的气味不断地涌入金米妮的鼻腔中。

白皙优越的五官此时也被黑色的灰尘和煤粉所掩盖，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清越。

宋雨琦闭着的眸子颤了颤，她努力睁开眼睛，像要看清眼前的人儿。

是猫猫。

是真的猫猫。

宋雨琦像只发狠的小狗，要拼命咬住自己喜欢的一切。

干哑的嗓音吃力地说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不准，不准忘了我……”

金米妮无助的泪水混杂着发丝上的雨水往下滴落，砸在宋雨琦带有血迹的脸上，砸在被火烧焦的消防服上，砸在洁白的被单上。

“不会忘了你的，不会的，你要好好的，别说话了。”

金米妮话说地磕磕绊绊，还有些前言不着后调。

她慌了，她怕一直以来跟在她身后，用她喜欢的烟嗓乖乖喊自己“店长”的宋雨琦永远地离开她。

她还没有告诉宋雨琦，她喜欢她，在她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喜欢了。

她只是不敢说。

“算了……这对你太残忍了，你还是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忘了带给你悲痛的宋雨琦。

宋雨琦微弱的声音从已经破损严重的消防头盔下传来，轻到好似一阵风都能将它吹走。

她舍不得，舍不得看到她的猫猫哭泣，也不想让她的猫猫忘记曾经有一只喜欢她的狗狗。

但是她更舍不得金米妮独自一人活在没有宋雨琦的世界走不出来。

她能救很多人，唯独救不了自己喜欢金米妮这颗心。

她本应有更好的生活。

如果没有遇见自己。

宋雨琦还是不敢去问，她的猫猫喜不喜欢她。

她知道，她一定会听见那句“喜欢”，但是她不想是在自己在即将失去生命时听见。

她知道她的猫猫是善良的，无论是谁这个时候问她，她一定都会说“喜欢”。

她想要的是，金米妮唯一的爱。

想要的是，她会亲上自己唇角，弯着那漂亮的眼睛，深邃迷人的瞳孔中只印着自己的倒影，害羞而又真挚地说，“我喜欢你，宋雨琦。”

可是，这一切终究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

是妄想，是她穷极一生的希望。

宋雨琦努力想抬起胳膊，拂去金米妮眼角的泪，但她发现，她做不到。

宋雨琦苦笑一声，她跟猫猫，这次是真的要分别了。

“下辈子，别遇见我了。”

宋雨琦用尽全力使自己勾出一个笑，在那被灼烧过的脸蛋上属实说不出来有多好看，甚至说得上是有几分狰狞。但是在金米妮眼中，却是她此生见过最漂亮的笑。

“嘘，别哭。”

我心疼。

宋雨琦的胳膊无力地从空中垂落下来，头也支撑不住地歪倒在了一边。

金米妮紧紧抱着宋雨琦已经被火烧灼地破烂不堪的身躯，妄图唤醒已经没了气息，好似沉睡过去的宋雨琦。

“宋雨琦！宋雨琦！别睡！醒醒啊！”

“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下辈子我还是会遇见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还没有跟我表白呢，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你怎么可以睡过去……”

“雨琦……”

“求求你，醒醒……”

“别留下我一个人啊……”

金米妮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愤怒，充满着悲怄和不可置信。

她单薄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黑夜中的雨水拍打在她弯曲的脊梁上，给予了她希望，现如今，救护车上显示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让金米妮最后一丝希望破碎了。

没有了宋雨琦，金米妮不知道她未来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在她的人生规划中，宋雨琦的身影无处不在。

宋雨琦的离去，就像在她的心口处生生撕裂了一块缺口，往外冒着潺潺的血水。

空洞，痛苦。

如果不能给她回应，当初就不要来招惹她啊。

金米妮蹭了蹭宋雨琦满是血污的脸。

有些凉，但还带着一丝余温。

但是即使自己知道了结局。

金米妮垂下了眸子，看向怀中的人儿。

她还是会选择认识宋雨琦，还是会再一次喜欢上她。

不，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

就让她先喜欢宋雨琦吧，她会主动牵上她手，看见她的干净明亮的狗狗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笑意。

不要让她再经历一次次对自己的失望了。

她的狗狗，值得被爱。

金米妮低下头，亲上那已经变黑紫的唇。

这是个迟到的吻。

如果她们都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

宋雨琦，你听见了吗？金米妮说她爱你。

宋雨琦，你的爱意有了回应。

可是，会一直爱着猫猫的狗狗不见了。

如果有来生，请你对自己好一点，留一分爱给自己，学聪明一点，让那只猫猫追求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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