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家伙,他还在讲着他的梦,并且,看样子是终于进入正题了啊。要讲他梦到玛丽那一部分了,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低沉。
这一部分应该是在遇到父亲之后……
确定自己已经再一次进入梦中之时,心里己经全都是震惊与悲哀。依然是这个诡异的疯狂的世界……并且自己左臂的一部分在这个世界也已经失去。目之所及是简陋小屋的破旧屋顶,并且还是正常的、和自己记忆中景像完符合的屋顶。自己头颈所枕着的,是一些有点柔软的东西。
“似乎是……家里的那间实验室?”
熟悉的,潮湿的空气,尘土的气味……
很想坐直身体,好好看一看周围的一切,但自手臂上伤处蔓延至整个身体的麻木与无力感,却在阻止着自己,渐渐的,连眼睛,也无力睁开。黑暗中,自己的头、脸、还有手臂的伤处,却在接受着轻柔的抚摸。
最近一段时间的梦里从来都没有过的愉快感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在这种久违的愉悦中沉醉。一直紧绷的神经,此刻也放松下来。
“好、好舒服……”
“一直这样下去吧。一直下去,让我好好的休息,不要再醒过来……”
双臂已经不觉抬了起来。已经缺失掉一部分的左臂,和依然完好的右臂,一齐向着那个温柔的方向伸去希望抓住一些什么东西。至少自己有一只手臂还是完好的啊……
当右手在空气中抓住一个冰冷却意外很光滑很柔软的东西的时候,眼睛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色的人形,女孩、白皮肤、白发、侧马尾……
手里握着的,也正是那女孩的一只手,柔软但冰凉,白到几乎没有血色。女孩的眼睛……视线还是模糊的,她眼睛那里还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白皙面孔上深红的颜色,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彻底安下心。
当眼中的世界在意志的作用下一点一点变得清楚,力气也恢复的时侯,这才完全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自己现在,就躺在自家储藏间里——就是小时侯的那间实验室,躺在屋内那张大木桌的桌脚近旁。坐在墙角的这个与玛丽如此相像的女孩……自己的头,刚刚就枕在她的膝上。她一手握着自己的右手——在这一阶段的梦里这是自己仅存的一只手了——另一只手,也抚摸着自己已经几近失去知觉的左臂。虽然抚摸的动作极其的轻柔,但她深红的眼睛,眼神却是无比空洞,他的瞳孔与她的瞳孔之间,她的眼中,像有一层屏障。
她还看得到吗?
面前的女孩,神情木然,动作看似也有些慌乱,像是陷入恍惚,但他却很肯定,她只是看不到而己,他知道,人在失去视觉的时侯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想起身,仔细端详一下那女孩的面容,那女孩觉察到他的动作,却变得慌乱。她的双手,开始了不住的摸索,口中也在喃喃自语。虽然还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耳朵里面杂音还是一直在响,但是却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她的焦急和担忧。
“汤米……”终于能听清她的声音,他的心却开始颤抖。那女孩的声音,是在他心中打下深深烙印的那两个女人的声音的混合。是他的母亲,还有玛丽——他爱过的第一个女人。早在他还只是一个卑微的乡下人的时侯,他们就已经认识,自己最艰难的时侯,也是她陪在自己身边,可是……
他的身体已经坐直起来,那女孩的手,在他坐起的过程中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身体,虽然意外的触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处,但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是不敢啊——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惊到了面前这位女孩,也不敢再出什么声音,就连呼吸的节奏,他都在极力的控制,生怕自己再吐出一些不和诣的气息……
可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起身的同时,如实验室空气中飘浮的灰尘一般的往事也是迎面而来,令他无法招架……
“汤米……”最开始的一件事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实验室里,门外是母亲温柔的呼唤。不记得那时自己在做什么,只记得自己对母亲的呼唤经常是假装听不见。
“这孩子啊……”脑海中是母亲倚在门边,轻声的叹息。“都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好久了,真是的。妈想多看看你啊……”
“那时侯真的是一有空就呆在那里,有时侯一整天都不出来的。我记得,那也是……十来岁的时侯。”
爱迪生的语调依然低沉,周围几个人仍然在听,而且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十几岁的时候……说白了就是幼稚嘛。对家里人也有一种莫名的讨厌。就是……很想逃离那个家。跟我爸关系好像也挺不好,要不是他老不在家,估计天天吵架。那时候,我记得是为了躲着我爸,至于我妈……当时觉得就算这样也没什么,我做实验她也是支持的,现在想起来就是……”
他又一次以手掩面。
“……就是,挺后悔的你们知道吧……还有玛丽,我答应过会好好爱她,但我还是……”
“我在和玛丽的婚礼那天,跑回实验室旳事情,你们应该也都听说过。也是很后悔没有好好陪她,虽然答应过……”
结婚之后……那时的事业也才刚刚起步,每天都很忙,也是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好多天没回过一次家的时候都有,和小时候一样。虽然那时候母亲也才去世没多久……现在想来应该是在逃避吧。和玛丽也是新婚,感情并没有变得很淡,但那时大概是听信了一些“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之类的歪理,再加上自己的父亲也是常年不在家,可偏偏他的小妻子才16岁,正是最容易相信所谓“爱情”的时候。并且,她还不是一般的黏人。于是,那种逃避的心理,再一次驱使他躲进了实验室……
和在旧居中的实验室里一样,她在门外轻声的呼唤,而他却做出一副沉迷工作,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的样子,还不停的给自己找借口,告诉自己要赚钱养她,只能是这样“拼命”,其实只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而已。
“就那天,她在门口等到外面天黑的都看不见人了,还是不肯回去。我一助手到外边看了一眼,回来就一个劲的拽着我往外走,我还对他发火来着,说你扒拉我干啥,等我一到外面……”
此时的他已经快到了失控的地步,但还是不得不压抑着自己,把最后的那一部分讲完。
被助手强拉着走出门外的时候,头脑里还是充斥着逃避的想法,自己的理智,也在嘲笑着自己,那个连说好要去爱的人都不敢面对的自己。及至双脚都跨出实验室的门,一见到她,身体随即一颤,跪倒在地上:
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她为了等自己,已经站立到筋疲力尽,然而她却还不肯离开,蜷缩着身体,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直到膝盖触地的一瞬间,才感受到寒意,可她却应该已经在这里站了几个小时,又坐了几个小时。她的一身装扮,更是让他不由自主的战栗:
面前的她,完全是在模仿着他的母亲!微卷的头发用手帕精心的扎成侧马尾,一条长辫垂在肩头,衣裙也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式,和母亲常穿的那件简直一模一样。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自己在和她一起的时候很偶然的提到母亲,并且在逛街的时候看到一件衣服,和母亲年轻时常穿的那一件很像而已。她对他的事情用心到这种地步,可他却……
她还是没有一点不满的意思,就连她的声音,也在极力的向他母亲的声音靠近。语调之中虽然夹杂着一点点疲惫,但余下的尽是温柔。
“你来了,汤米!你终于来了啊……”
说着说着,话音里也多了一丝委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泪,与她的泪,竟同时从眼眶中涌出。她的手从背后伸出的那一刻,他已经完全失去控制。
一枝勿忘我……
记得那天,他是疯了似的,把她抱紧,紧到她喘不过气。梦里,他也是抱紧了面前苍白冰冷但依然如往日般娇弱的她。
在梦里看到她一只手上戴的素圈戒指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定,面前的女孩,就是他的玛丽。在抱紧面前苍白瘦弱的她的时候,她的手,依然在他根本算不上宽厚的脊背上摸索,并且,她也依然在不安的喃喃自语。
“汤米……你不要走……”
在梦里,他与她相拥之时,她胸膛处心脏的搏动,也在一下一下的冲击着他的身体。这种冲击,比他之前所梦到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给他的冲击还要强烈。她与她的心跳,到后来竟逐渐趋向同步。他的肩与背,都已经被浸湿。脊背感到疼痛,鼻腔中还充盈着鲜血的气味。自己的后背,她手指尖的近旁,鲜血正在渗出。在梦里他一直穿着的白色实验服,正在逐渐地被浸染成猩红。他们所处的这间实验室,和外面那个杂乱而疯狂的世界,界线也逐渐模糊……
你还记得我?
没错,是我。
我来这里找你的,来这里陪你……
就算你怨我也没有关系的,是我先对不起你啊……
可这时,偏偏又不争气的惊醒,满身的冷汗,满脸的泪。
等到把一切都讲完,爱迪生已经趴在桌子上,浑身都在颤抖,无法再说出哪怕一个字。不过,看起来,一切都清楚了……
或许玛丽临终前,她的视觉已经出现了异常,她看到的,应该也正是爱迪生梦中那个扭曲的世界。但是他那时并不在那里。他现在会做这种梦,应该是太过思念她了,并且想对她有所弥补。应该是这样。可终究只是个梦啊。
周围几个人都不再出声,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有爱迪生一个人还在那里……
可他的话又能信几分呢?会不会又是他的什么手段?可是又觉得自己这些想法好像也有点过分……
又想起那枚硬币,还有那只眼睛。难道是那只眼睛的原因吗?不敢再想了,还要工作……
咖啡店的电流之战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