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鸳鸯枕畔

满月还在填上挂着，霍府上下早已人人忙活不停。数月之前，这一处还是白绸哭丧，而今，却已红缎贴喜。唢呐一响，不是丧就是喜。

依照着规矩，我为晚辈却持家印，故而仅能在内苑授礼，这倒也正合了霍七姑娘地心，不必到外堂接待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边儿地亲戚，也不必假意寒暄温暖，省去不少繁琐礼节。

端坐内厅之上，持印覆章，授结亲之书礼：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予傅霍二族，亲上添亲。

红纸鎏金，香樟托盘。凤冠霞披，鸳鸯连理。鸳鸯，古人称之为匹鸟，总是形影不离，飞则共振翅，游则如同嬉水，栖则连翼交颈而眠，如若丧偶，后者终身不再匹配。

霍家的鸳鸯枕，将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又用起绒锦、茱俞纹锦连种料子拼接。凡女子外嫁均需有家主亲自缝绣一只鸳鸯枕赠与夫妇。

霍七姑娘将枕头亲自奉上，亦作霍家小姨敬茶的回礼，如此便礼罢。

“我只能送到这儿了，万愿小姨事事顺遂。”

十里红妆龙凤祥，凤袍霞帔鸳鸯袄。唢呐声响，声声恭贺。无人瞧见红盖头下，霍家小姨那难得一见的泪花。这珍珠泪是为她自己也是为她挂念的七儿。

“那日火车站，我也在。”

霍家小姨在拜礼之时朝霍七姑娘掷下了这么一句，便毫无留念地跟随女傧相上了花轿。

内厅三三两两的人也被盛情邀到前厅大院，正午开席，霍七姑娘无心临座，遂只借口不适，躲在了新娘的闺房中。

这五方口有个规矩，一代一辈只许出现一次两族联姻，为的就是再次出现血缘混杂，家财难辨之事。早年，该是嘉庆帝的时年，孙氏一族的男儿皆是大才，十年间三元及第者竟出了两人。余下也皆是文武奇才，可不想，这大好男儿高中后，竟情痴于儿女情长。这孙氏一族的几位兄弟，竟连连强娶了五方口其余世族的数位女子，或旁支的、或表系的、或庶出的。一时之间，子女辈分乱作一团。直至张老宗出山，方才将五方口上下整治一通。

孙氏一族皆觉脸面尽失，故于九月九日爷，血洗徽州城。

诚然，这一辈的故事已逝去百年，谁赢谁败一目了然。孙氏自从败落，晚辈皆靠文墨营生，便着手于制砚，仍被视为书香门第。

旧事陈酿，霍七姑娘拧着眉头，倚坐在霍家小姨的梳妆台前。

“当家的，顾三爷来了。”

这一身可算拉回了霍七姑娘的心神，便是小跑回院中，让伙计盯着了院门不让外人踏入。小步子迈的轻巧，迅速又脱了兔绒手套，一并扎进顾三爷的怀中。

“三哥，我好想你。”

顾三爷揽过那娇小的身躯，掌腹轻拍着霍七姑娘的背。

“三哥知道，三哥也想你。”

霍七姑娘仰着头，虽然踩着小高跟，仍是矮于顾三爷。发梢扫过顾三爷的下颚，目光赤裸裸地直射进顾三爷的眸底。

“三哥恨我吗？”

话语问出，二人无声。顾三爷只继续拍着她的肩背，温温吐字。

“你家小姨都不恨你，我怎么会。”

“三哥也与我拐弯抹角了。”

顾三爷失笑，握着她冰凉的手攥紧了。

“你们霍家有两只狐狸，今日你放走了一只，另一只就势必要留下来。在做此决定之时，七儿毫不犹豫，甚至不与三哥探讨，我便知七儿心中已有了章法和决断。”

顾三爷低头要朝握着霍七姑娘的哈了口气，像极了毛小子刚与心爱的姑娘好上之时，委实憨态可掬。

“三哥欣赏这样的七儿，也正因如此，才是三哥心尖儿的七姑娘。”

言语间，顾三爷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红豆簪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你们霍家有鸳鸯枕，我们顾府有玲珑红豆簪。”

霍七姑娘的目光从顾三爷的脸上扫过，锁定在了那素净小巧的簪子上。正欲探手接过，却被顾三爷一闪，扑了个空，只听顾三爷又道。

“带了这簪子，便是顾家人了。七姑娘，你可要思虑清楚。这凤冠霞披，十里红妆。你们霍府这一辈再不能与五方口其他氏族同时结彩。”

霍七姑娘不欲思虑在此，抽手迅速将红豆簪夺了来。兰花指，白细腕，在空气中画了个连环圈便带到了盘发之上。

“好看吗？”

“好看。”

如今美人在侧，情愫已定，顾三爷此刻亦不再思顾虑于此。

“幸得你今日没去前厅，否则把新娘子的彩头抢了去，你家小姨又该看你不顺了。”

霍七姑娘挽着顾三爷的臂弯进了里屋，抱着汤婆子枕回美人靠上。

“打小我二人便相互不对付，如今她离了府，倒还觉着空荡荡的。”

顾三爷知她怕冷，亲自到暖炉前添了碳。

“我看你是担心打马吊凑不齐人。那日在火车站，她都舍得下此狠手，若非小九九回来，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霍七姑娘把汤婆子往怀里赛，搓着手，侧头枕在软香枕上。

“她也在场。未想置我于死命，不过是教我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难怪你还替她争了个正室的名分。”

霍七姑娘也不反驳，感受到顾三爷从后环住了腰身，便将整个人都倚在他怀中，甚觉心安，徽州城如此大，只有此地可以让她卸下万分防备。

“还是三哥怀里暖和。”

“三哥的怀里便只给你一人暖和。”

二人闲言愈发没了声，霍七姑娘在顾三爷的哄声下便沉沉入了睡，却也错过了顾三爷那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七儿，三哥想，你凤冠霞披的样子必然是惊艳于世的，三哥如何也不能忍心见你上了别人的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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