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的跑道是煤渣铺成的,坑洼不平乌黑油亮,满地都是碎石渣子硌得脚疼,我读书时学校的跑道是四百米一圈,但新兵连跑道的一圈是一千五百米。这是连长说的,我们都呆呆地望着心想绝对不止这个数,但连长说这是他目测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的早操就是在这个煤渣跑道上跑三圈。
凌晨五点半的起床哨,演武场上下了满地白霜,第一次出操我们就后悔了,知道了原来起床吃过早饭就带回宿舍压被子的生活是多幸福,这幸福现在一去不复返了。第一次出操起码有十个人吐了,连长和排长们抓他们从头又跑了一圈。我跑在三百多个人里的中下游,我跑完一样体力不支,跪趴在地喘得肺都要炸开。
江涛在三百多人里一骑绝尘,我在他后面吃土都不配。
新兵第一个科目都是单兵队列,严良给我们全班人身上起码夹了一百多张扑克牌。我指尖、指缝、两腿之间全是扑克牌,牌不够了就拿白杨树叶子凑,我们艰难地站成严良一个个调教好的军姿。严良说掉一张就集体鸭子步二十米兔子蹦三十米,我们站了一个小时,而后整个上午剩下的时间全用来受罚,那天全场都是蹦着跳着的鸭子和兔子。
从训练场到食堂有几百米路,全连齐步走,走不齐就带回重来,第一次我们走了八九遍把连长惹火了,他要我们所有人匍匐前进爬着去了食堂。食堂门口要唱歌,饭前一支歌是部队的光荣传统。部队里唱歌根本不用好听只要一个气势,说白了就是吼叫,谁吼得大声谁先进去吃饭,等我们一排一班终于走进去时我的嗓子也沙哑了,我忽然想起我曾无比厌恶的老陆的大嗓门,现在我有点理解他了。
队列,依旧是单兵队列,严良让我们每个人的眼神都要有杀气。这并不难,因为我们一班正冲着宿舍楼,我们站着军姿时眼睁睁看着一床一床被子褥子从窗口被扔出来往楼下飞,我们眼中马上就有了杀气。
那天所有新兵的被子全被扔下来了,带红袖章的排长们无比耐心,下楼来还在每床被子上都狠狠踩了几脚。我们班唯一没被扔下来的是严良的床铺,唯一没被踩的是六六的被子,因为他的被子挂在树上了,我们七八个人一起搭人墙,才帮六六从白杨树上够下来。班排长们整治人的手段五花八门,后来他们不再用脚踩,而是财大气粗地开来了步战车碾了过去,除了扔下楼,他们还把更不合格的铺盖扔进厕所。那一段时间总能看到哭丧着脸的两个新兵争论一床混着泥土、脚印和尿骚味的被子到底是谁的。
六六很有苦中作乐的精神,抱着被子和我说被步战车碾过好像更好叠一点了。
我第一次知道挨饿的滋味也是在新兵连。我们要听口令开始吃饭,要比班长先放下筷子,对在家吃一碗饭能磨蹭一天的我简直是要了命。新兵连的伙食和喂猪差不多,我们是艰苦边远地区陆军,吃的是单兵每人每天11块伙食费的一类灶,就是土豆萝卜白菜换着来。就是喂猪吃的我们也顾不上了,不吃我们连出早操的力气都没有。
有天我们带出食堂,但后勤兵匆匆赶了出来,在排长耳边说了几句。排长脸色顿时变了,拦住了严良,一排一班被集体带回。
我们九个新兵围着泔水桶,里面漂着油星子和死苍蝇,还有一个浮沉着的馒头。我们面面相觑,排长和严良背手跨立看着我们。
“谁扔的?”
没人吭声。我们每天吃饭像打仗一样紧张,吃不完还不许剩不许私藏,更何况有那么多人走来走去,未必就是我们班的人扔的。但部队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排长看我们没人承认,伸手把馒头捞出来,举在我们眼前,泔水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流,我们都不由退了半步,胃里一阵干呕。
严良忽然一步上前,把那个被泔水泡发的馒头从排长手里夺过来,在我们惊恐万状的目光里两口吃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排长猝不及防,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看上去抬手想抽严良,但举了举又握成拳放下了。
“你x的严良……你懂什么、你就惯着兵,这要是别的班我抽死他们。”
严良塌着眼,没理他也没理我们,喊了口令带出。我们哆哆嗦嗦躲过排长,胆战心惊地走到阳光下,严良一回头,居然朝我们笑了:“怕什么,排长是说……没人敢打我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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