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尽不回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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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难为水·傅舟篇

有次征文题目很有意思,“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习惯沉思,最后得出答案。

“我活着是为了解救被困住的自由。”

——

该怎么去描述我十三岁以前的生活呢?

从小到大,逢年过节,家里人的谈资都会是孩子们的成绩。可是他们都没有问过被成绩二字压得发慌的我们。

四岁我就知道,我没有爸爸。每每被嘲笑,我都委屈的找妈妈哭。那时妈妈会抱着我说,“没事的舟舟,妈妈会和爸爸一样爱你。”

“那爸爸呢,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不是的,爸爸很爱很爱你的。”说到这,她总会附上一句,“爸爸是大英雄。”

七岁,第一次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我无从下笔,因为我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妈妈风里来雨里去的身影。

因为必须要写完,我开始胡编乱造。行吧,太天马行空,被老师批评。

“你这一看就是乱写的,让你写爸爸就认真写啊,你这样你爸爸都要打你。”

“老师我不会写……”

“就按照你的实际情况来写啊,作文最重要的就是真情实感。”

十二岁。这时候我已经很懂事了,不再为别人的嘲笑而难过,不再为写作文而头疼。因为这时候的我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作文也编的很真实。

老师们都还挺喜欢我的,也许是因为成绩不错。我也想让妈妈开心点,毕竟“成绩好的小孩儿才会被人喜欢。”

十二岁以前,我有些按班就部,一心只想埋头读书,让妈妈高兴些。果然,每当妈妈遇到熟人,熟人说我我,妈妈都会笑着应着。阳光下,她连头发丝都在笑,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吧。

其实妈妈没有要求我必须成绩好,只是我想被爱,“成绩好才会被爱”这句话我记了很久很久,记了一生。我给自己施加压力,给自己最高的要求,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一定要成为妈妈的骄傲,一定不能让她为我难过伤心。

但,世事岂能如愿。

十三岁,我遇到了齐唯礼,他开启了我往后的所有劫难。

十五岁那年,我再次看到他的名字。如释重负,即便我知道,这也许会是难受的三年。

十八岁也没能分道扬镳的缘分,二十岁那年结束了。

——·——·——·——·——·——·——·——·——·——·——·——

我的青春里,有一个忘不掉的人。他像太阳一样发光,而我只在角落里默默注视他。

在初中,这种最容易春心萌动的年纪,早恋实在是正常。

他恰好符合所有人对青春爱情的幻想。长得帅,学习好,体育好,性格也随和。

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人吧。

所以,我也喜欢他,但我是胆小鬼,不敢去表白。

我是单亲家庭,跟着妈妈。为了不让妈妈失望,我一直都有努力去学习。

也不只是为了妈妈。

运动会那天,他拿了第一的时候,夏风肆意张扬,领奖台上他耀眼的样子一下子就住进了我的心里。

我知道,体育我是绝无可能练好的,唯一的机会就是文化课。

理科嘛,理解加刷题。

过去的日子里,我愈加勤奋去学习。终于,排名表上,我是第一,他是第二。

听见他愤愤地说:“下次绝对把这个第一拿到手好吧。”

我没有反驳他,心里暗暗给他加油。

初中三年,他情书收到手软,女朋友也换了还几个,无一都长的很漂亮。真是应了那句“漂亮才是入场券”。

但临近中考,他毫不犹豫地分了手,开始埋头苦学。

他会考哪所高中呢,按他的成绩,应该会是最好的那所吧。那我也考那所吧,就当是碰碰运气。

中考结束那天,我编辑好了短信,踌躇了很久。

发?还是不发?

然后手机没电关机了,信息也没发出去。

出成绩那天,班长发来信息说一起最后聚一聚。可是我恰巧发烧去了医院。

果然,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就是发着光的。我听说班主任夸他了,说他考的不错。

高一那年我起初并不知道和他考在了一起,是在第一次月考,我站在树荫下看着布告栏前拥挤的人群,没打算去挤。反正早晚都会看到了。

班级里有已经看完的同学,他们笑着来恭贺我考的不错。

“傅舟你怎么不去看成绩啊?我跟你说,你这次考的太好了,直接拿下第一,牛逼啊!你不知道,我每次去办公室都听见隔壁隔壁班的班主任吹他们那学生有多厉害多优秀,听的我都能背了,结果还不是没考过你。笑死了……”

后面的话我没听,只是等他说完,我才问了第二名的名字。

“齐唯礼啊”

齐唯礼啊,是齐唯礼。

竟然真的考在一起了。

我低头难掩喜悦,抬头就看见齐唯礼站在人群后面朝我这边看来。

我收敛了笑,有些慌乱地跑开了。

同桌是个八卦的女生,从她那儿,我得知齐唯礼已经又有女朋友了。

高中不比初中清闲,枯燥乏味的日子里,我靠从同桌那里听来的,有关他的八卦度日。

如同嚼蜡时的一点糖。

他不再同以前一样频繁的换女朋友。

但我知道,他也许真的喜欢她。同桌那里常常传来他们补习的八卦,譬如今日图书馆,譬如食堂里一起打饭,又譬如操场陪跑……

真羡慕啊。

羡慕她可以大大咧咧地说爱,羡慕他们大胆。

我曾亲眼见到过他帮她补习数学的样子,手里握着笔,在她的书上画辅助线。看着女生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对她笑着去,笑她怎么这么笨呢。

往后再碰见他们,我一定是在远处默默注视的,然后再悄悄离开。

难过可没用,哭也没用,我只能自嘲自己的胆小怯懦。

很多东西都是没有办法选择的,就像我不能选择自己的性格和健康一样。

高三文理分科,我猜想他会选理科,于是我也填了理科。

班主任也没有反对,毕竟我也不偏科。

走廊上遇见他时,他开玩笑的说我处处压他一头。导致在某次小测里,我直接划掉了原本正确的答案。

数学老师因此把我叫过去,厉声质问我。

我只能撒谎说当时想多了,改错了。

他发试卷时看了我的分数,又看了眼错题,紧皱着眉头跟我说:“你好好考,我那天真的只是开玩笑的。”

课堂上,老师讲到这一题,还意有所指地说:“有些同学,解题方法很巧妙,是连老师都没有想到的,就是脑子犯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高三了,清醒一点。”

我深深低下头去。

下次,下次一定认真。

大一军训时看见他,我就知道,青春没有结尾。

青春里的暗恋怎么会这么潦草结束呢,即便我们没有在一起,即便他应该都不太记得我的名字,我也依旧念念不忘。

可人又不是山谷,念念不忘从来不期待有回响。

他高中时的那个女生也和他一起考进来了。我就想再注视他四年吧。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也许根本就连四年都没有。

突然有一天那个女生找我,在楼道里问我是不是也喜欢他。

这种时候我自然是不敢承认的。我否定,女生却依依不饶,她说我的眼神太明显了,喜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藏着掖着没有必要。

我再一次狠狠的羡慕住了,长相明媚,性格开朗,家里人也不错,这样的人活该被爱。

而我则恰与之相反。

大二那年,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上课困,吃饭困,考试也困……

我突然有些怕了,怕我就这样死了,怕我连死都不敢去告白。

我开始在日记里向上天祈祷,再给我多些时候,等我考完试,等我再站一次领奖台,等我再和他并肩一次。

可是等不到了……

数学系的竞赛,我连第二场考试都没考完,就趴在桌子上了,浑身疼的厉害,直冒冷汗。

监考老师也害怕了,赶紧送我去了医院。

没考完的卷子,也被收走了。拿不到的第一,再没有的并肩。

病情恶化,我也不想妈妈再为我劳累了,她为我做了那么多,我都没有好好回报她。

同病房的姐姐说治疗起来很痛很痛,但几遍很痛,最后却还是要死。这些痛楚只能让人多活一小段时间。

“过两天就要颁奖了,妈妈去帮我拍一张齐唯礼的照片好不好?”

妈妈哭着点头。

“舟舟,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都没有发现你生病了,是妈妈不好……”

我用力想帮妈妈擦眼泪,但我连手都抬不起来。

无力感又一次填满心间。

住进医院的第二天,我签了器官捐赠协议书,妈妈也同意了。她说他为我感到骄傲。

你看,我也是妈妈的骄傲了呢。只可惜我马上就要死了。

下午稍稍恢复了点力气,我拜托妈妈去拿了我的日记本。在她去学校帮我拍照的时候,我在纸上轻轻地写下“我的青春荒无人烟,以死作结。”

妈妈把照片带回来,我看见照片上的第一名位置被空出来了,因为那是我的位置。

我抱着那张照片,抱得很紧很紧,甚至连睡觉都攥在手里。

那天晚上没有在日记本上写下,“齐唯礼,我喜欢你。……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

想了想觉得朋友不合适,他可能都不记得我的名字罢。我又把朋友两个字划掉,改成了“同学”。

第二天凌晨,妈妈轻轻的把照片从我手里拿出来,她抱着我一直哭一直哭。

我多想去抱抱她,去帮她拍拍背,可是我已经死了啊。

真是对不起妈妈了,还要跟我打理身后事。

去世的第二天,妈妈收拾了我的东西,日记本、身份证和我最后还没改完的论文去了学校。

老师知道我去世的消息,难过地跌落在椅子上。

谈及我,妈妈总是柔情的。老师把纸巾递给她擦眼泪,嘴上说着节哀,可老师明明自己也哭了。

妈妈把论文交给老师,办理了退学。最后她跟老师说想见见齐唯礼。

老师当然同意了,并立即把他叫来了办公室。妈妈看着他,说着一堆赞美他的话,说他果然说太阳一样耀眼。

日记本被妈妈递给他,妈妈说:“你不要有别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有人一直喜欢你,喜欢你很多很多年了。”

唯爱可抵漫长岁月。

等妈妈离开学校后,他才坐在天台上翻开那本日记。那是一本很厚的日记,我从初中就开始写的,密密麻麻写满了我的暗恋。

秘密被铺开摊在男主角的面前,里面的内容,字字都敲在他的心上。一页一页,他的眼泪也落下来。

好巧不巧,落在齐唯礼三个字上。

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不记得我,只是偶尔还是会可惜,为什么我只是个路人甲。

即便我知道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可是看到他的时候,还是会想再靠近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照片从日记本里滑出来落到地上。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从地上捡起来仔细看着着。

我看到他的眼泪落在照片上,又从照片落到地上。

他说:“我们怎么连一张合照都没有,真是可惜。”

瞧,他也在为我难过呢,这样就够了。

他喃喃着抱歉,将日记本视作珍宝般抱在怀里。

“你留给我的记忆太少了,都不过我再回想起你……”

“你安安静静看书的时候,也会这么难过么?”

“你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这么哭过吧。”

“抱歉……”

其实你不用道歉的,我亲爱的,朋友。

请不要为我哭泣,也不要为我难过,不怪你的。

死后呢,我也不希望他来看我,我不想活着压他一头,死了还成为他的愧疚。

哦,对了,没有我,他就是真正的第一了。

周末他买花去看我的时候,我真想亲口告诉他,我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不纠结了,随风散了吧,反正已经死了。

只是,下辈子,不暗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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