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

那一日，清欢将因被哥哥抛弃而晕了过去的桐夜带回了北酆宫中。大概是前些日子的奔波劳顿，桐夜睡了整整三天。病榻上的桐夜在迷迷糊糊间似乎能感到有一个玄色的身影，一直坐在他的身旁，为他清洗，给他喂药，每当那个身影的手拂过他的脸颊时，他总能嗅到隐隐的迷迭香的气息。

北酆宫中的第三天夜，桐夜终于醒了过来。那是一个他先前从未见过的屋舍，乌漆发亮的木作顶，璀璨闪烁的玉为灯，地铺白玉，上有竹影的姿态。朱色的门向内，是月光下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珍珠串成的帘幕。桐夜置身于一张甚是宽敞的沉香木床只上，那床边悬着雨过天青的软烟罗帐，风起帘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再看榻旁之人，一身玄衣，一头随意披散在肩的乌发，一手撑着因熟睡而微微低垂的头，一手轻放在桐夜的锦被之上，似乎是担心桐夜在睡梦中会无意识的踢掉被子而有意将手护在其上。

这里是哪？身侧之人是谁？哥哥在哪里？哥哥真的不要自己了吗？想到这些，桐夜将身子从清欢身边默默移开，蜷在床榻的另一角，低声啜泣着。

清欢似是被那小小的哭泣声惊醒，睁眼抬头，便看到那孩子一人缩在床脚，满脸泪痕，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极了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

清欢见状忙将那把自己蜷成一团的小可怜揽入怀中，轻声安慰：“桐夜不怕，这里是北酆宫桐影居，是最安全的地方，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桐夜心中只想找到哥哥，回到哥哥身边。面对这个陌生人的怀抱，他有些害怕，默默缩在那隐约透着迷迭香气息的怀抱中，竟不敢动弹分毫。

“你睡了许久，想必该饿了吧？”清欢的语气极轻极柔，生怕吓着这可怜的孩子。

桐夜没有回答，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面前之人。清欢轻轻揉了揉桐夜的小脑袋，转身步出大门，“稍等会，我这就命人为你熬粥。”

那一晚，清欢一边一勺一勺将粥喂入桐夜口中，一边向桐夜讲了许多幽冥的奇谈怪论，桐夜虽被这光怪陆离的故事吸引，却始终对哥哥的抛弃无法释怀。在清欢绞尽脑汁的安抚下，桐夜不再哭了，但依旧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

那夜后的许多天，清欢似乎成为了桐夜的师傅，他日日来桐影居中教桐夜读书，教桐夜剑法，这样的日子持续的三年。在这三年中，清欢几乎忘记了自己那曾经高高在上的魔尊身份，俨然扮演了慈父与慈师两重身份。北酆宫中的婢女忌惮桐夜传说中的魔尊身份，又怕他那不受控制随时可能爆发的剑灵之气伤到自己，因而诺大的桐影居中竟无一位仆人。若不是清欢的日日陪伴，只怕这孩子便真的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了。

这三年中，桐夜的剑灵之气依然时时爆发，尤其在夜晚，午夜梦回之时，每当爹娘，哥哥出现在桐夜梦中，桐夜都会在惊厥中无法醒来。此时，体内本就不稳定的剑灵便在这绝望的情绪中四散开来，在周身流窜的冷锋刀刀将桐夜割得生疼，他能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自己，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魔鬼，圆睁着血红的双眸，将身边所有的人都害死了，他能看到那一双双凝视着自己的恐惧的双眸。

每当这个时候，那隐着迷迭香的一袭玄衣总会出现，那个熟悉的声音总会响起：“桐夜不怕，有师傅在。”继而，便是抽离了所有力气的困倦，在那阵阵迷迭香的浸润中，他疲惫睡去。

三年，清欢为桐夜付出了太多，然而，三年的陪伴，却依然换不来桐夜的一句答话。桐夜的沉默，终究会令清欢感到伤心。但清欢不知，桐夜早已在心中将他当做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只是，他不愿表露情感，因为他厌恶自己，厌恶恶魔一般的自己，他以为，所有他爱的人，都会被自己伤害、拖累，所以，他不要向清欢表达，因为，他不愿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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