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一顿饱饭与命运

以下是尚玉霜讲的故事。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我是爷爷奶奶养大的。上大学后，我想报答爷爷奶奶的养育之恩，可是，我大一时，奶奶去世了，大二时，爷爷也去世了。我回家埋藏完爷爷之后，我知道，从今天往后，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一个我可以亲近的人了，从今往后，无论喜乐悲伤，我都必须自己面对。我站在爷爷奶奶的坟前，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

大三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恋爱了。也有男同学追求我，虽然我内心里也渴望得到爱情，但是，我不敢谈恋爱。我为什么不敢谈恋爱呢？因为，爱情对于穷人来说，是奢侈品。真的，爱情是穷人的奢侈品。所以，我不敢谈恋爱。

但是，我年轻，幸运的是我长的还不丑，所以，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们那里有个商场，一到星期六日，商场经常招临时促销员。

有一个星期六，我到了那个商场，给一个牙膏厂当促销员。

我到那个商场后，看见货堆边已经有两男一女。他们的年龄都和我差不多。其中一男一女站在一起，而且，两个人的身体还不时地触碰在一起，对于这种身体的碰触，那个女孩不仅不反感，反而还很高兴。所以，我判断那两个人应该是恋人。相对于这对恋人，另一个男孩则显得有点孤单。他站的位置离那对恋人稍远，因此更给人一种形单影只的可怜感觉。那个男孩让人产生怜惜感觉的不仅是他的形单影只，还有他身体的单薄和他那身安静的气质。

那个男孩的身体很瘦，我的第一感觉是，他好象刚从奥斯维辛集中营出来的。他的脸也很瘦，我当时想，如果他留胡子的话，他那张瘦脸可以跟林肯比比了。

那时是夏天，他穿的是一件白衬衫和黑裤子，他的脚上是一双普通的黑色布鞋。他那件衬衫应该很陈旧，我观察到，衬衫的袖子边，已经被磨成毛边了。但是，他那件衬衫很干净。他的裤子有整齐的折叠印。因此，他那身衣服虽然陈旧，但是，并不寒酸。他这身朴素的衣服和他脸上安静的气质配在一起，我的感觉是，他是一个淳朴的男孩。在这个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世道里，还有淳朴的男孩吗？我很怀疑自己的判断。

那对恋人是傍在一起卖牙膏的。我和瘦男孩互相不认识，因此，他站在货堆的北边，我站在货堆的南边，各卖各的牙膏。”

在我们卖牙膏的时候，那个男孩依然很安静。别的人搞促销，都是大喊大叫，那个男孩却一句也不喊，一句也不叫，他只是对着走过来的人安静的介绍牙膏。我为他担心，我担心他卖不出去牙膏，挣不到钱。但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到中午的时候，我发现，他卖的牙膏远远高于我们三个人。我觉得这事真是够奇怪的。

中午吃饭时，我们是换班吃饭。那对恋人自然要在一起吃饭。他俩吃饭回来后，我和那个瘦男孩一起去吃饭。我心里暗自高兴，我心想，我可以趁这个机会向他讨教一下卖牙膏的诀窍，下午我也能多挣点钱。但是，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那对恋人吃饭回来后，轮到我和那个瘦男孩去吃饭。在我们卖牙膏那层楼的东半部分，有一个餐厅。刚才那对恋人就是在那个餐厅吃的饭。我认为那个瘦男孩也会去那个餐厅吃饭。如果他去那个餐厅吃饭，我想和他坐在一个桌上吃饭，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向他讨教生意诀窍。但是，我判断错了，他没走向那个餐厅，而是走向楼下。我很好奇，他这是要去哪里吃饭？我们只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他放着眼前的餐厅不吃，他去商场外边能吃什么呢？

我没追着他下楼，我独自去了那个餐厅。我买好饭菜，在东边靠窗子的一张桌边坐下来。站了半天，终于有机会坐着了，我感到浑身轻松。我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色。忽然，我看见了那个男孩。

他坐在马路边的树荫里。那时正是夏天，又正是中午时分，马路上象火烤的一样热。他虽然坐在树荫里，但是，我能想象出外边有多热。

他坐在树荫里正在吃馒头。他一边吃馒头，一边擦额头的汗。看着他吃馒头，我难以置信。因为，我只看见他吃馒头，没看见他吃菜，哪怕是榨菜我都没看见。我联想起他的穿着，猜测他可能跟我一样，也是一个非常穷苦的学生。但是，我想，我是一个没有亲人的孤儿了，我没有任何依靠了，难道他比我还悲惨吗？是什么样的情况，让他只吃馒头当午饭呢？他一上午挣的钱，完全可以让他吃一顿有菜的午饭，哪怕只是榨菜。

我们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按常理来说，许多人都会利用这半个小时好好休息一下，但是，那个男孩只用了大概10分钟，就急匆匆返回商场卖牙膏。我猜测，他是急于挣钱。因为，我们除去基本工资外，为了提高我们的销售热情，厂家还给我们提成。我们每卖出一只牙膏，大约能提1毛钱。

瘦男孩下午的生意仍然很好。

晚上六点半，我们下班了。

就在主管让我们四个人下班的那一刻，我忽然看见，瘦男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的脸上顿时现出疲惫神色，他一天都挺拔的身体也委顿下来。我能体会出他的累，因为，我和他一样累，不，他比我累，他中午只吃了两个馒头。我开始猜想他晚上吃什么。如果他晚上还吃两个馒头，我很担心他的身体。

那都不叫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