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桃

“那你就做个桃树精吧。”

虚空里这一句话音刚落，她五感顿失，张嘴也无法出声，紧接着就跌进一团混沌之中。

……

一树桃瓣忽然无风自动，须臾间落英缤纷。不多时一只小巧绣鞋从粉白相间的裙摆里探出，轻轻巧巧踩在满地绿草落花上，惹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

“桃仙！”

枝桠里忽然传出细声细气的喊声。

桃蓁本来已经半靠着树干躺好，听见这一声眼一睁就往上看去。

一根藤蔓慢悠悠垂下，落地时转瞬就变成了个半大孩童，手里还握着一只小巧可爱的鸟儿。他又喊了声“桃仙”，然后才几步扑过去。

“桃仙，白龙殿下送了口信来！”

“又送口信？”桃蓁伸手，宽大袖口顺着细腕往下滑了滑，显得那一截肌肤像玉似的滑，半点不能阻拦那片衣袖。

白羽青喙的鸟儿落在她手指上啁啾几声。

桃蓁听了个开头就笑了。那鸟儿不知所措，歪了歪头停下来，豆大的眼乌溜溜地看着她。

“你接着说。”她懒洋洋后仰，唇角含一抹笑。

那小白龙可真大言不惭，明明上回他生辰时才请她去过他那蛇盘山，这回送信第一句竟然就是“好久不见”。粗略一算也就过了月余而已。

鸟儿接着啁啾，桃蓁这回听完倒愣住了，“桃花开了？”

藤蔓化作的小妖眼珠一转反应过来，想起上回白龙殿下说要在他那潭水边也种一片桃林这事，便接话道：“料想也无法跟桃仙这处桃林相比。”

“那倒未必。我这里桃林再美，日日相对总有厌烦的一天。”桃蓁手轻巧往上抬了抬，那鸟儿便顺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藤蔓立刻变了脸色，像要哭了似的，“桃仙真要去？那，那我可怎么办？”

桃蓁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就捏了捏小孩儿细嫩的脸蛋，“你替我看着桃林呀。”

“别的妖也能看桃林，桃仙你就带我去吧！”

桃蓁想了想，好像的确也没带这小藤妖出过几次门，“那好，这回带你一起去。”

藤妖高兴坏了，在草地上连翻了几个跟斗，末了往地上一躺又变回嫩绿色的藤蔓，像小蛇一般往前滑了滑，顺势缠在桃蓁的手腕上。

不像人出趟远门还得收拾细软，桃蓁站起身捏了个诀就腾身飞起来，悠哉悠哉地穿云而去。

说起来，她也适应了好一阵才习惯。

桃蓁原本是叫陶真，既不是妖仙也不是精怪，她只是平平凡凡一个人，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本来病弱在疗养院等死，谁知最后咽气了被冥冥之中什么力量给抛进了一片混沌里

，再一睁眼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一棵桃树。

她弄不清自己是灵魂附在这桃树上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她从前病怏怏十几年里最渴望的就是健健康康活着，眼下愿望实现，管它能不能动呢，活着就够了。

结果更惊奇的还在后头。

某天桃林里突然来了几个人，长衣飘飘气质出尘，无论长相衣着都不像凡夫俗子。更重要的是分明一点不像她曾生活的那个世界里的人！

陶真不明白自己到了哪里，这回是真的惶惑了。

其中一个经过她身前时忽然停下步子，回身盯着她片刻后拂髯大笑起来：“不曾想到这普普通通一片桃林里，竟然有一棵树先开了灵识。难得难得。也罢，既我今日路过此地，就当行一件善事吧。”

说完一拂袖，一道莹莹白光钻进桃树树干里。

陶真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困倦舒适。仿佛一仰头就能呼吸澄澈空气，吸收阳光雨露。她就这么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那几人都不见了。正摸不着头脑时鼻尖一痒——如果一棵桃树也有鼻子的话，她忍不住闭眼打了个喷嚏。

就这一个喷嚏，让陶真一跟斗摔在地上。

摔在地上？

她呆愣着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袭粉白交替的广袖长裙，又傻傻环顾四周。

接着她听见四周有许许多多的小声音喊道：“桃仙？”

“谁在说话？”她后背一凉。

看来看去也只有无风自动的藤蔓与花花草草，她确认再三才相信是它们在说话。陶真很快释然，她自己就是一棵桃树，现在还成了人，花草藤蔓能说话也不算怪事。

“你们……也能变成人？”陶真迟疑着问。

“我们都是多亏桃仙修炼化形时泄漏的几分灵气才开了灵智，现在修为还太低……大约还要个几百年吧。”小妖们的声音听起来万分沮丧。

几百年？陶真语塞，想了想问，“就没有别的办法？”

她总归觉得孤独。

“也……不是没有……”藤蔓小妖嘿嘿笑了两声，“还要劳烦桃仙相助。”

陶真这才后知后觉那一声“桃仙”是在叫自己，再结合遇见的那位“高人”所说的话，结合这小妖所说的话，她顿悟自己大概是由一棵桃树修炼成了人形。

这滋味还真够玄妙的。

“不用叫我桃仙。”她想了想，再一看满目桃林，说道：“叫我桃蓁吧。”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算她厚颜无耻从诗经里找了个谐音姓名。总归是重活一世，这个名字就当是个新开始。

几个小妖都不肯，还是叫她桃仙。

即便桃蓁是个新手，也知道自己必定不能算是仙，也就是个

桃树精罢了。可几个小妖执意要这么喊，还觉得好听得很因此而沾沾自喜，她也就没再阻止。反正这里也没别的人。

“桃仙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桃蓁被这问题给问住。

是啊，她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桃蓁对这世界一无所知，她不知自己来了多久，浑浑噩噩间触目所及也只有这一方桃林。

她是妖，又要靠什么为食？

桃蓁看着面前动来动去的花草，倏的笑起来，“不是说要先帮你们化形？你们还没告诉我要怎么做呢。”

“这事也急不得……即便有桃仙相助，我们也要花上个几年才能以人形与桃仙相见。”

“这么久？”

“桃仙可是怕孤单？”那藤蔓说着从树上滑下来，试探着靠近桃蓁，“即便不成人形，我等也能伴随桃仙左右。不过并不能离开桃林土地太久，等以后化形之后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太久是多久？”

“唔……七七四十九天吧。”

也挺久了。桃蓁还以为像养在花瓶里的鲜花一样，只能有几天可活。

“离开桃林土地对你们自身有没有损伤？”

“自然没有。桃仙的灵气也足以滋养我们。”

这么厉害？桃蓁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接着桃蓁就知道那些小妖说的是怎样的方法了。她只需要在每日修炼时引渡灵气给它们，便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很快她也发现自己是不需要进食的——等她饿了就会犯困，只需要又化为原形吸收养分与灵气。

等过了几日桃蓁转遍整座桃林后就忍不住想出去瞧瞧。那根藤蔓窸窸窣窣缠在她手腕上，一点也不硌手。

桃蓁走了几步又停下。

她既是桃树精，又能引渡灵气给这些花草，那是不是还会些别的法术？

她死前短短十几载人生大半都在疗养院度过，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书看电视打发时间。桃蓁也由此得知故事里但凡精怪，好像都是有些本事的。

能不能飞？

这个念头刚在心里浮现，她整个人就歪歪倒倒地腾了空。

藤蔓吓得一缩紧，桃蓁也惊呼了一声。惊吓过后她又激动起来，没想到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她不仅有了健健康康的身体，还能做到常人所不能。

她真的是个妖了。桃蓁头一回这样清楚意识到。

这下也不再想着出去逛，又开始一门心思地钻研起各种法术来。等招招式式都琢磨的差不多了，桃蓁便又起了出门的心思。这回她没打算再靠双腿走路，而是心底默念了句，接着还算四平八稳地腾了空。

她勉强凭着俯瞰打量了周围，仅仅一眼，桃蓁就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时间小细节整座桃林被群山环抱，然而其本身所在也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因此与环抱的群山之间自然而然隔出一道环形的山谷似的凹陷，这凹陷里盈满碧波，仅凭双眼所见难以丈量其深浅。

山高且陡，又有大河环抱，怪不得这处桃林僻静无人，在桃蓁有意识时起也只有那几位点化她的高人来过。

树木苍翠繁茂，碧水静如玉带，桃林落英缤纷。

桃蓁被这美景震撼了许久。

前世——姑且称为前世，她身体病弱只能小心翼翼疗养，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可能有亲眼所见这样壮丽景色的机会。

眼下她见到了，竟然觉得想哭。

再沿着群山往外看，过碧水之后还是有几条路通向背坡那一边，但那一边的景色桃蓁就无法得见了。

她先摸透了这几座山，就这样已经又过去数年，可惜那些花草还是未化形。那之后她就开始试着沿着那几条路往外走，一开始不敢走远了，等后来胆子大了起来就越走越远。

最后误打误撞结识了小白龙——

“桃仙！到了到了！”

桃蓁远远望过去。

小白龙住在蛇盘山一个水潭里，跟桃蓁也算有好些年的交情了，平日里没少往来。最初桃蓁法力太低时要花好几天在路上，现在也不过半日功夫了。

而小白龙法术从初识起就比她高，因此他来桃林打发时间的次数就多了些。自从第一回他见了她的桃林后似乎就念念不忘，后来不知从哪里弄来大批桃树，说要在水潭边也种一片。

桃蓁自己所在的那片桃林最初花期也仅有三四两个月，后来不知是否因为她修为又增强了些，花期也跟着延长了。

难道最后还能终年不败？

这样胡乱想着，小白龙的居所已近在咫尺。

“桃蓁！”

穿一袭白衣长袍的青年靠坐在潭边一块巨石上，看见熟悉的身影后挑眉笑起来，边笑边喊。

桃蓁轻轻落在他旁边，颇有些怀疑地问白龙：“你这里的桃花怎么这么早就开了？别是用了法术偃苗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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