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座不知名的县城郊外,山路上碧树成荫,残阳如血。
在浓荫深处,有两个人正潜伏在茂密的枝叶后,静静等待着他们此行的目标。
其中背弓挎刀的那个便是鉴查院六处杀手周九良,他看了看天色,又回头看向第一次陪他出任务的孟鹤堂,又问一遍:“孟哥,你真的杀过人?”
“杀、杀过……吧?”心虚使孟鹤堂硬是把一个肯定句说成了疑问句,周九良听了戏谑地挑起一边眉毛,孟鹤堂被他这轻蔑的表情一激,闭着眼就开始胡扯起来,“瞧不起谁呢你?我师父,当年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鬼手毒王!我师兄费介,三处主办,用毒方面得我师父真传,毒死过的人有一座城那么多!我能给他们丢人吗?我当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我杀过的人堆起来能有一个山头……”
周九良听得八字眉都快拧成麻花了,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摆摆手打断他道:“行了行了,您悠着点儿吹,再吹这牛皮都让你吹炸了。”
“你说谁吹牛……”
“得了吧,这又不是让你说歪唱,全世界只有你跟你师父俩人会太平歌词,其他人都不会。”周九良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你眼前这个人,在这一行干了七八年的职业杀手,你在专业人士面前充大头,真不害臊啊?”
孟鹤堂被他说得瘪着嘴不言语了,老半天才气哼哼地嘟囔道:“没杀过怎么滴,以前是没杀过,那是因为没人能害得了我,但是今后不一样了,你要杀谁,我帮你杀;谁要杀你,我骨灰都给他扬咯!”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挤出一副“我可凶了”的表情,可惜他天生一张圆润娇俏的脸蛋儿,再怎么努力都做不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反而十分逗人发笑。周九良笑着看他扮凶,心中一片温热柔软,愈发舍不得让这个一心一意待他好的人手上沾半点鲜血。
就在这时,山路尽头隐约传来阵阵马蹄声和车轮声,周九良连忙示意孟鹤堂噤声,他猫着腰小心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了一番,回头低声告诉孟鹤堂:“来了。”
孟鹤堂立刻紧张起来,拽着九良的袖子问:“我要做些什么?你尽管说。”
周九良却摇摇头。“不,你什么都不用做,安心待在这儿等我就好。”说罢,他凑上去揽着孟鹤堂的后脑,在他唇角啄吻了一下。
“不是,难道我就这么干看着吗?”看九良居然不给他安排事情,孟鹤堂有些不甘心。
“不,你也不用看,听着就行了。”周九良从怀里摸出一块黑色方巾,飞快叠了几下,然后用它蒙在孟鹤堂的眼睛上,长出来的部分绕到他脑后系了个活扣。
“怎么连看都不让看……”
“嘘……”
小小的抱怨戛然而止,眼前一片漆黑的孟鹤堂感到身下的树枝微微晃动着,应该是九良在调整一个有利的姿势。
然后耳畔暂时没有了熟悉的呼吸声,只有铁胎弓被人慢慢拉开的声音,在弓弦紧绷到极致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仿佛有片刻的凝固,紧接着便听“嗡”的一声,利箭破空而去,撕肉裂骨,血花飞溅之处,三声惨叫响起。
原来周九良一见在前面打头阵的有三个人,便一次抽了三支箭出来,一改平时竖直开弓的手法,水平开弓,三箭齐发,虽然听起来只有一声箭鸣,却一举收割了三条人命。
“有刺客!保护大人!”
眼看己方瞬间死了三个护卫,剩下的护卫立刻拔刀警戒,分头护住两辆马车,这两辆马车上一辆坐着他们大人,另一辆坐着大人的家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保护的人。
但即使护卫们还能保持冷静,恪尽职守,那些普通的家仆和丫鬟却不行,他们一看倒在地上的那三具尸体二目圆睁,每人的喉咙上都插着一支血淋淋的雕翎箭,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逃开,把护卫们好不容易归拢的队形冲得七零八落。
时机正好,周九良把弓往身后一背,钢刀出鞘的同时脚下一蹬,借力一跃而出,身子与刀锋呈一条直线,如一道流星般直击山路中央那片陷入混乱的人群。
“啊!”
“不要——”
“你们护着大人先……”
被留在原地的孟鹤堂虽然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但他的耳朵能清晰地捕捉到九良的刀锋在人群中游走,每一次挥刀不是斩断了对方垂死抵抗的武器,便是深深刺入了对方的胸膛,划开了对方的喉咙。那刀起刀落的声音便像一根串着线的针,上下翻飞间串起了一条条人命,也串起了这人间地狱中的每一声惨叫与哭嚎。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孟鹤堂茫然无措地坐在那,虽然理智在告诉他这就是九良的工作,也是杀手的本分,但他的内心却无法自已地感到惶恐和悲伤,他无暇去想这些人到底该不该死,只是这种单方面的屠杀让他更直观地感受到了生命有多么脆弱,剥夺他人的生命又有多么残忍。
他颤抖着摸了摸眼上的黑布,再也不敢夸什么海口,说什么自己杀过的人堆起来能有一个山头,因为真正在尸山血海里穿梭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周九良,但那个人从来不曾将杀人作为与人吹嘘的谈资,甚至亲手蒙起他的眼睛,不忍心让他看见腥风血雨。
原来残酷与温柔还能以这样的方式结合于一身。
渐渐的,惨叫声与哭嚎声消弭了,周九良一人一刀伫立在满地的尸体和鲜血中,额头微微冒汗,但并未显得疲惫,他甩了甩刀刃上的残血,收刀回鞘,然后眯着眼看了看几十步开外那个快要逃出他视线的丫鬟。丫鬟不是一个人逃的,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小丫头,那小丫头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吓坏了,止不住的泪珠把脸上的血渍冲得一片模糊,但她却被带她逃亡的丫鬟死死捂着口鼻,无法发出半点哭声。
如果可以,周九良愿意就这样放她们离去,让她们在这场屠杀中苟全一条性命。
但是他不可以。当年他还是个七品杀手的时候,也曾私下放走一位边军将领的一双儿女,但他们转眼就死在另一个杀手的刀下,而他,被安上私放罪犯家眷的罪名,受廷杖和鞭笞共三十下,卧床养伤半个月才好利索。
“孩子还小,可能还有些仁慈之心,念他初犯,你下手轻些。不过若是还有下次,直接杖毙。”受刑前,陈萍萍用轻柔和蔼的声音对行刑官说出这句话,让周九良永生难忘。
一声轻叹,周九良再次摘弓搭箭,熟练地瞄准了那个丫鬟的后心,然后轻轻一松手,弓弦荡出一片残影,激起箭风萧飒。
一箭离手,周九良便转身开始往回走,一步还未落定,就听“噗”的一声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那支追魂夺魄的利箭毫无意外地没入了那个小丫鬟柔弱的身躯。
中箭的丫鬟被强劲的箭势带得又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才跌倒在地,她痛苦而不甘地挣扎着,似乎想再爬起来,可是利箭已经贯穿了她的心肺,她每一次挣扎都只能撕裂自己的伤口,让血流得更快更汹涌。
而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小丫头连挣扎都没有,在利箭将她俩一起射穿的时候就死去了,鲜血慢慢地从她嘴角渗出来,混着她脸上还没干透的眼泪,一滴一滴溅落在山路上。
周九良往回走的身影稍微停顿了片刻,直到身后那一点垂死挣扎的动静彻底平息后才重新迈开脚步。他走到之前藏身的那棵树下,抬头看了看上面,见孟鹤堂仍然乖乖地蒙着眼睛待在那儿便放下心来,然后他抬脚一蹬树干,借力纵身而上,不偏不倚正落在孟鹤堂身边。
“结束了。”说着,他伸手为孟鹤堂揭开了眼上的黑布。
孟鹤堂重获光明后的第一眼,是从血海里归来的周九良,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他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
周九良看他脸色不好,本想摸摸他的脸作为安抚,但他皱鼻子的动作却让周九良生生收住了抬到一半的手,并默默向后撤开一段距离。“回吧。”
从树上下来之后,孟鹤堂的好奇心开始作祟,他想着难得能陪九良出一次任务,虽然并未帮上什么忙,但是到头来什么都没看见是不是显得太没用了?就看一眼,一眼应该不会很吓人吧?
他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刚要回头,立刻就被洞察力极强的周九良一把拽住。“别看!”
“我……”
“一地死人,没什么好看的。”
孟鹤堂到底没能回头,乖乖跟着周九良离开了那条被鲜血浸透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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