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你试过一个人长大吗2

丁丽辉不说话，朱唇紧抿，整个人似泥雕木塑。

丁志明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妈妈，怎么也说不出话，他决然地走了，再也不会回头。

是她让他走的。

“咕咕咕咕咕咕”

铃声响了，是舅舅打来的，问清明节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扫墓？丁志明想了想说好，舅舅又问起母亲要不要来，这下电话两头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丁丽辉已经五年没回去了。

其实，人生前没来得及做的事情，过世了再去凭吊再去伤心难过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想去，那就不要去，这样至少还算真诚，不是么？

挂了电话，丁志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惊觉原来刚刚是一场梦。可是，明明那么憎恨丁丽辉的，为什么还会梦到她呢？做错事的不是他，他为什么要难过？

丁志明给自己倒了一杯菊花茶，看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许庆芬订了下午的蔬菜水果，现在开车过去，也许回来时不会太晚。

……

舅舅一家都去扫墓的，除了丁秀欢。秀欢怀孕了，行动不方便，然后孕妇也不适合去那个场合，所以就由女婿张一瑞代劳了。

乡间的景很有绿意，空气也很清新，一点也不逊于农场。

想不到多年未见的丁丽辉竟也来了，还撞个正着。丁丽辉侧着脸，看祠堂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碑文名字，不知怎的，看着看着就看出来眼泪。听到人声，她慌忙拭泪，没事人一样转身。

“哥哥，你来了。”丁丽辉露出一个笑脸。

“丽辉，好久不见”

兄妹毕竟是兄妹，即使在相处时有一些嫌隙，愈合也是很快的。舅妈就不一样了，说话拿腔拿调，话里话外全然不是一个意思。

丁志明在心中试着想把眼前这个脂粉未施的女人和梦中那个趾高气扬的女人联系到一起，但是失败了。他怎么看，那也不是一张脸。

她好憔悴，但他说不出心疼的话。

倒是丁丽辉率先开了口和儿子打招呼：“志明长大了，也懂事了。”

他硬邦邦地回了句：“没有你的日子，我必须要长大。”

心，像浸了水又被扔出来的海绵宝宝，裂开了。

丁丽辉要走，舅舅冲志明使眼色，丁志明犹豫了一下，努力地说了一句挽留的话：“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吧，又没人赶你走。”

这餐饭用得并不愉快。

因为多了一个丁丽辉。

因着秀欢怀孕，一家和美得不像话，丁丽辉作为长辈也“无意”地催婚秀贤，问他还没有安定下来的打算吗？

丁秀贤一脸抗拒，并对怀孕的妹妹嗤之以鼻：“谁要像她？英年早婚，提前就把自己锁到婚姻的牢笼里了！现在年轻人都流行不婚不育好吗？”

秀贤吃了几口饭，架不住母亲的唠叨，直接放下筷子走人了。

丁丽辉挺高兴的，高兴儿子长大成人了，真好，真好，便举杯欲要与哥哥喝一个，丁志明忽然大发脾气：“你有什么资格和舅舅喝酒？”

丁丽辉手中杯子一滞，她愣了愣，放下了。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也夹杂着火药味，丁丽辉的病不容许她喝酒，这个事情大家都还不知道。

出了舅舅家，丁志明问丁丽辉：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丁丽辉装傻充愣本事一流，她摇头故作不知。

“我都知道了，你别瞒了。你这样，我也不会为你感到难过的。”

丁丽辉扯了扯棉布裙子，风凌乱了她的发，她张了张嘴，许久才说：“我麻烦你舅舅他们很多年了，这次不想让他们担心，你答应我，不许告诉任何人。”

“你为什么出院？就因为那天我出现在隔壁床，你就那么想躲着我？”

面对儿子的逼问，丁丽辉声音依然平和：“那是因为我好了，不用再治疗了。”

“编，你接着编”

“方佳莹都跟我说了”

“你病情已经那么严重了，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操心，我和我先生虽然离婚了，但是他留给我一笔不小的钱，足够我余生用的。我可以请护工或者转特护病房，你知道，只要有钱这些都不是问题”

最后丁丽辉把一枚平安符塞到丁志明手里，是她特意从庙里求得，那是个很灵的庙，她求的时候也是颗很真的心。她苦口婆心地劝，丁志明才勉强把平安符收下。

她转身离开，丁志明也不习惯和亲人说“再见”，他更擅长用另一种方式记录离别——声音。

录下离别的声音。

风的声音，汽车的声音，妈妈的脚步声。

然后拿回家，一遍又一遍地听。

尽管很渴望童年时所缺失的爱，但他依旧没有打算原谅妈妈。

抛弃就是抛弃，说得再好听也是抛弃，唯一有资格原谅的，只有当时那个被抛弃的小孩。——如果觉得不喜欢或者是一份拖累，就该在生命还未形成时扼杀他。

扼杀生命很残忍，但是背弃当初的选择更残忍。

决定养一个小孩，就要事先考虑种种困难和艰辛，也许这个小孩以后会很平凡，也许他不能按照你所期待的样子长大，但起码，他的童年是温暖的，他的生活里是有光的。

童年不幸的人，需要用一生来治愈自己。

追求幸福也好，太多苦衷也罢，丁志明顺利长大，只不过缺了一个妈妈。有时自嘲地笑笑，也当做无伤大雅。

丁丽辉总归是欠这个孩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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