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年舞会（下）

“谁应声就是谁。”即使在华尔兹这种暧昧氛围的舞曲中，巫师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充满戏谑，说的话与浪漫完全无关，“话说，你怎么突然邀请我跳舞，是做出了选择吗？”

格莱蒂斯，你要原谅他，他就是这样一个不会看气氛的人。

她在心中无奈地笑了。

乐曲正值高潮，她的舞步越发熟练，姿态也越发放松，脚下的高跟鞋再没成她的拖累。她跟随着乐曲不停地转圈，她的舞步贴着巫师的舞步，除了之前故意导致的出错，两人都没有再踏错一步。层层叠叠的裙摆旋转散开，礼服上的碎钻闪闪发亮，就像一朵犹带水珠的玫瑰花。

在乐声停下的那一瞬间，格莱蒂斯忽然贴紧对方的身体，足尖绷紧，天鹅颈扬起。或许她是被氛围蛊惑，又或许是她在舞会上见到对方的那一刹那终于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情感。在两人的距离无比接近时，她用尽全力踮起脚尖，迅速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唇瓣相触的时间一秒可能都不到，但触感分外清晰，像是吻到了一片带有温度的娇嫩花瓣。瞳孔骤然缩成一条竖线，灿烂的色彩在占据了眼眸的一瞬间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乐声落下，巫师回过神时，面前却已空无一人。半晌后，他垂首，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唇瓣。只是，谁都没看见，他眼睛里透出的本应不属于他的……琥珀色的光。

格莱蒂斯提着裙摆跑到王宫后花园一处宁静的角落，抚着胸口慢慢平息胸中的激动之情。不过，她真的没想到，巫师居然愣住了，不知道对方回过神后，发现偷亲他的人却早已悄悄溜走时又会是什么神情呢，肯定分外精彩吧。

嘴角犹带恶作剧成功般的笑意，她整理好裙摆信步走出阴影。夜幕中一轮圆月散发着比明黄柔和许多的光晕，她正想好好欣赏这片已好久没参观过的花园，一个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安静的氛围。

“格莱蒂斯。”

她下意识地转身，没能立即意识到唤她的声音是一句女声。

她转身，瞧见了意料之外，同时又是意料之中的人。

这里是她的故国，同时，也是她妹妹的王宫，在这里见到对方，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是你吗，你的模样……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西国的女王，她年近四十的妹妹，即使保养得很好，脸上不免还是有岁月的痕迹。她从花园的拐角处走来，精致的妆容，银发盘起，鬓角垂下一缕发丝，满脸的惊讶之色，身边没有带仆从。

“茉伊拉，久违了，希望我今天的出现，没有给你带来困扰。”格莱蒂斯看到亲人熟悉的脸，表现得比她想象得要镇定许多。

突然面对面见到这唯一的亲人，首先涌上心头的不是曾被背叛的恼怒与仇怨，而是不知如何应对的陌生感。

“姐姐，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茉伊拉站在距离格莱蒂斯不足一米圆的地方，神色忽然有些犹豫，“我听说，你现在与巫师经常在一起，或许你不相信，但你不能相信这个巫师，你不能跟着他。”

知道巫师身边跟着黑色魔龙的只有魔法生物，茉伊拉作为人类的女王，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只可能是巫师告诉她的吧，说不定还将自己能决定她最终命运的事，也告诉了她。

即使不是不可能，格莱蒂斯却总感觉有一丝违和感在其中。

巫师说他会在自己做出决定后告诉自己一个秘密，如果他再同时把这件事告诉茉伊拉让她来动摇自己的心，那么就不完全是自己做出的决定。这与巫师所说的只让她来决定相违背，如此，她还能得到巫师允诺的那个秘密吗？

难道并非是巫师告诉茉伊拉自己跟在他身边？

“你想说什么？”不过，无论如何，茉伊拉的话浇灭了她想要叙旧的心情，她柔和的神情一瞬变得冷冽，“如果你想说对方就是把我变成恶龙的人，那就不用说了，我早就知道了。”

“姐姐，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你还跟在他身边呢，难道你不恨他吗？”茉伊拉更加走进一步，对她的称呼也变得更加亲切，面上是浓烈的疑惑。

问我恨不恨巫师？我当然恨把我变成这样的人，我亲爱的妹妹，你是想挑拨离间，还是在试探我？

“我当然恨，但我更恨诅咒我的人。”格莱蒂斯看着她曾经的妹妹，目光如炬。

“诅咒你，除了巫师，谁会诅咒你？”迎着格莱蒂斯仿佛能剖析任何想法的目光，茉伊拉的眼神透露出不解，但她这么多年的女王也不是白当的，很快明白了过来，“他难道说，是我诅咒你，让你变成这样的吗？”

“莫非不是吗，我亲爱的妹妹，如果不是他亲口告诉我，我恐怕完全不想不到这一点。”格莱蒂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胸口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她得不到一丝喘息。

“当然不是我，姐姐，我当时是喜欢邻国王子，但我只是向他祈求破坏这场联姻。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把你变成了恶龙，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不敢把它告诉任何人。我找过巫师，向他祈求把你变回来，但是他没有回应我的祈求。”茉伊拉大惊失色，上前一步握住了格莱蒂斯的手，却仿佛握到了一块冰，令她下意识放开了。

茉伊拉再次确定，面前的格莱蒂斯如今已是非人的身份，正常人的温度不会这么低。怎么会这样，她任性的一个请求居然会伤害到她最亲的人，一切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告诉她这件事，她以为姐姐早就被黑龙生吞了。

“什么？”

格莱蒂斯顿时陷入巨大的震惊中，这段话包含的真相令她十分难以接受。事到如今，茉伊拉没有欺骗她的必要，那么，从一开始，说谎的人就是巫师吗？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欺骗一个与他丝毫无关的人？而自己，居然从来没怀疑他对自己说的这番话……

一切都是自己弄错了，把自己变成怪物的不是妹妹，而是在自己变成恶龙后，帮助自己的同时也借用自己力量的……巫师？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将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扭曲成对自己的诅咒？

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她的脑海里翻涌着这二十年的记忆，仿佛被放在火炉上炙烤一般令她头晕目眩。那些美好的、愉悦的、快乐的记忆一片片被融化，只残余下丑陋又污浊的底色。

血气上涌，沸腾的怒火令她此刻双眸中映出分明的血丝，内心鼓动着空前的愤怒，她急需寻找一个发泄口。

见格莱蒂斯半晌不说话，昏暗的夜色看不清她的脸色，茉伊拉上前一步，试探地开口：“姐姐，你没事吧？”

正巧格莱蒂斯转身，偏转的角度正好对上了月光，茉伊拉震惊地发现对方的侧脸上布满了漆黑坚硬的鳞片，裸露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丑陋又粗糙的壁虎表皮。

“你的脸……”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高跟鞋调转方向，格莱蒂斯仿佛没看到她震惊的脸色一般利落地转身，微卷的银发遮住了侧脸，她的背影看上去分外决绝。

“再见了，茉伊拉。”

她的声音很轻。

但两人都知道，此后，不会再见。

茉伊拉愣愣上前几步，却没注意脚下，不慎踩到裙摆跌倒在地。她抬手捂着脸，眼角流出无尽悔恨的泪水，话到嘴边，只剩一句。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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