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凡心

顾钰忽的在这样的回忆中有些恍惚。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宋烨给他带来了不知道什么的点心，他那时候是不是也说了一句类似的话？

回忆中的宋烨举起竹签，把被烤至金黄酥脆、裹满了调料的小串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愣了一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沾过食物了，更别说这些油料荤腥。他不过是块在山间日夜修行的玉，何来这些口腹之欲呢？

“师傅尝尝嘛。”宋烨说，“不过是辟谷了，辟谷是不用吃东西，又不是不能吃东西。师傅没吃过人间的东西，就这样一辈子不沾未免可惜。”

“这又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顾钰相当无奈，但宋烨死活不依，就把东西举到顾钰的嘴边晃来晃去。

宋烨说的也没错，对他来说，吃与不吃都没什么区别。顾钰对这种新体验没什么兴趣，但也不排斥。宋烨这么执着，他也就遂了，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对那种感觉描摹太多会让顾钰觉得不真实，或者太真实了，但那应该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进食。于是从未感受过的滋味在舌尖缓慢蔓延。

顾钰其实被辣到了，也许是因为他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辣，但是这种新鲜的体验确实让他心中涌上些怪异的滋味。

“好吃吗？”宋烨问。

顾钰点头，于是宋烨笑了起来：“好吃就是好吃。嗳，师傅，人间可是很会享受的，师傅没享受过的东西多了——”

顾钰又正色道：“我们是要回山上修行的。”

宋烨说：“师傅修行之余陪弟子下山去逛逛就好了。师傅，山底下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师傅何必把自己关在那个空荡荡的大殿里头呢？”

“我们要修行——”

“师傅现在要回去修行吗？”宋烨抓住了顾钰的手，又睁大了那双眼睛。

顾钰真的不明白，宋烨是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可是又无师自通了如何撒娇。宋烨睁大那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的时候，他的眼前就浮现出他和宋烨刚刚相遇的那一天。那时候宋烨还只是一只小老虎，一只手就能抓起来，小爪子还没有他的手掌大。那个时候的宋烨看着还只是像一只小猫咪，谈不上什么威慑。

然而如今的宋烨呢？宋烨的人形比他还高一个头，成年男子撒娇本就谈不上什么可爱，宋烨现在又是顶着一副平凡样子，但宋烨示弱的模样还是让顾钰心生不忍。

“我现在不回去。”顾钰说，“但总是要回去的。”

“现在不回去就行。”宋烨说，“师傅只陪我这一会儿就够了。是徒儿要师傅陪着的，不是师傅要带着徒儿做这些事。”

宋烨轻轻巧巧的把顾钰从这场庙会中摘了出来，顾钰倒也未曾多想，欣然接受了。

如今的顾钰就这样在自己的回忆里驰骋着。晚些时候，庙会上放起了烟花。漆黑的夜空被燃烧的火药照亮，他们两个人捧着点心，缩在角落里，悄悄的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

“师傅。”宋烨说，“我想送您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顾钰侧过头来，宋烨便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小盒雕刻精巧，上下各镂空出了一只尾羽弯曲华丽的大鸟。顾钰不识得那是什么鸟，只见着宋烨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支白玉的簪子来。

顾钰说：“我不束发的。”

“我替师傅打理就是。”宋烨轻声说，“不要师傅操心——这些起居的事情都不用师傅操心，徒儿去做就行了。”

顾钰摇头：“修行于深山之中，日日深居简出，打扮这些有什么用呢？”

“是弟子凡心未消。”宋烨把声音放的更柔了，“是我的错，是弟子需要做点什么事情去打发时间，是弟子还做不到和师傅一样的超然境界，请师傅允了徒儿这点解闷的小事吧。”

顾钰无奈。即使强若仙界那些已经飞升的家伙，谁又没有自己一两个小癖好呢？如果真的不影响修行，宋烨就是愿意每天给他束发，他又能说什么呢？于是顾钰只能说：“好吧。你若是愿意，那便做吧。”

宋烨朝着他微微低下了头，随后绕行到他身后。顾钰能够感觉到宋烨的手指穿过他的黑发，轻轻的梳理，再用发簪固定好。那时的他什么也没想，就这样安静的感受着他这辈子的第一次束发。

完工之后，宋烨又替他理了一下衣服的领子：“师傅好看。”

“皮囊罢了。”顾钰说。

“师傅各方面都是好的。”宋烨说，“师傅的皮囊美的浑然天成，如师傅本身一样。”

“身外之物。”顾钰又说。

宋烨垂眼不答，夜风便吹起他二人鬓边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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