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十二】玲珑心
“假若出去这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那不就是大梦一场。活一生本就应潇洒快活,何苦出去自讨苦吃。生活本就苦多乐少,我在这,至少是开心的,还有和她的回忆在,我还能看着她,嫁给她心爱的人。”她的耳朵抖了抖,衣领的毛绒跟着风舞动,像是盛夏的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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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提前预警过,云荞岚让每户居民都藏了一点赖以生存的粮食和物件儿在山上的山洞里。百姓们很开心,因为得以劫后重生,便兴冲冲的决定所有人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为以后重建提供动力。
我拿了些干粮出来给钟子歇的母亲,拜托她多做些硬菜,让人们能够开心一点。钟子歇的母亲见到我的时候很诧异,虽隔得距离远了些,但还是能隐约看见些什么。她觉得那身影与我相似,在他开口问我的时候,我无声的点头。
“求求您了,莫要声张,要不然我就走不掉了。”我双手合十的恳求着她。她虽有些不愿,但也就点了点头,拿着我提供的几十坛成色不怎么好的浊酒和两扇排骨,一大块羊腿去了简易搭建的小厨房。
那些酒虽成色不佳,但好在是味道好的。拿出来给他们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失忆化处理。
他们会记得自己的家园被巨兽毁灭,会记得有人将他们提前转移来避难。但不会记得我以及我带来的人,不会记得千相容所作的恶事。今日过后,千相容还是人人尊敬的太子,他们的记忆中只会有一个关于我的朦胧的身影。
至于那些喝不了酒的,就让他们的记忆短暂存续,就当是做了一场黄粱大梦。
“舍得吗。”南宫宴陪着我在人群中穿梭着。他这样顶好的容貌惹来不少少女的注视,我定了定神,并没有觉得有甚不妥。
“不舍的又能怎样。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总有一天他们会因为我不变的容颜将我视作怪物驱逐。即便是眼下这些人他们相信我又如何,他们总有一天都会死去的。不如我早早离开,不影响他们日后的生活吧。”我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南宫宴怔了怔,顺势揉了揉我的头顶。
“你有如此心境,我便也就放心了。”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正当我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他将我拉进怀里。凛冽的梵罗花章侵袭着我的头脑,我轻叹着,任由着他抱着。
钟子歇远远的看着,看见这一幕抿了抿唇,垂下首切着卤好的牛肉。在一旁打下手的云荞柳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反而开始和钟子歇逗笑
“子歇哥,阿爹许我婚假自由,我以后可以放肆的去追寻我所爱的了。”云荞柳的脸有些红,羞怯的低下头,将香菜切成小小的段,放在我带来的景泰蓝瓷盘里。
“恭喜。”钟子歇点头应着,眉眼间流露出浅浅的心伤。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心动。不过君子成人之美,他又怎能拆散鸳鸯呢。
“子歇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云荞柳放下菜刀,将碎末随便在围裙上蹭了两下,转过身去正面对着钟子歇。
钟子歇见她如此正经,便也回过头去认真听着。
少女的心事一点点的叩击着他的心门。他纵然有万般无奈,面对着手指因为紧张紧紧抓着围兜的少女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会认真考虑的,在此之前,请不要因为今天的话而对我避而不见。如果我们没能走到那一步,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对吗,小柳儿。”他俯下身子刮了刮小柳儿的鼻尖,随后直起身子继续处理他准备的菜。
小柳儿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稳了稳自己的心绪。他们还如同往常一般,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钟子歇已经不小了,他这辈还未娶妻的只有他了。母亲已经年迈,待她走后自己就孤立无援。他不想娶自己不爱的人为妻,所以他不会因为世俗娶了对自己有别样心绪的小柳儿。他会给自己时间,让自己爱上那个小小的姑娘。
为了保证每个人都喝到酒,我嘱咐云荞岚一定要每个人都敬一遍。云荞岚是定国将军,没有人的心里是不尊敬他的,所以没人敢拒绝他的敬酒。
酒过三巡,我让南宫宴在这里等我,一人出城去应公子楣的约。等我到的时候,她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了。我分不清她是醉着还是梦着,她眯着眼睛躺在干草垛上,黑瓷酒壶倾倒,千金难买的荣客莱便浸入干草之中。她狭长的手指向天空中伸去,在指缝中堪堪看着那明亮的北极星。
雪白色的发铺在干草上,像是十几个绣娘织成的绸缎,温暖又柔软。有风过,吹拂着她那颗桀骜不驯的心。躲了那么多年,她在画中看尽人来人往,早就应该抚平躁动。深秋的干草易燃,盛夏的翠柳带着炽热将她的心重新燃起。本来填满干草的,空唠唠的心,也因为她的到来绿意盎然。
“那里有我的家,那是一个风吹麦浪,马蹄声扬的浪漫地方。没有你们人那么多拘束,我们想唱歌就唱歌,想喝酒就喝酒,从来不会因为某些利益和陌生人共白首。我们氏族的妖怪活的长,你们短寿,自然而然以为我们是快乐的。实则不然,早就厌倦了。”她嘴唇微张,说着模糊不清的话。
不知道她说的是醉话还是梦话,只知道,她现在的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她依旧是笑着的,以掩饰内心的酸楚。她是长女啊,身上背负的责任如同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她想像小柳儿一样自由,可终究无可奈何。
“假若出去这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那不就是大梦一场。活一生本就应潇洒快活,何苦出去自讨苦吃。生活本就苦多乐少,我在这,至少是开心的,还有和她的回忆在,我还能看着她,嫁给她心爱的人。”她的耳朵抖了抖,衣领的毛绒跟着风舞动,像是盛夏的水波。
“公子楣,放下心吧,她会好的。”我从她手中摘下那酒壶,径自躺倒在了她旁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明亮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不停。
“我知道她会好,但我舍不得。顾沉舟,你的名字是这个吧。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倒是个顶好的寓意。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希望你能冲破困难,迎来新生。”她哼唧出声,酒气侵扰着我,令我有些朦胧的醉意。
“非也。我的父亲母亲早就抛下我不管了。我是梵叔和赵老先生养大的。这个名字就刻在我随身的长命锁上。在我年过百岁的时候,长命锁就断了。梵叔说要给我打一个新的,我笑道都已经百岁了还要什么长命锁。他和我说那就千命锁,总之就要我平平安安的。”我有些怅然,那时候的记忆模糊不清了,那些感人的话但是印象深刻。
“公子楣,有舍,才有得。这是我一直深谙的道理。你活的比我久,又怎么不知道这个呢。你离开云荞柳是舍,赢得保护她的能力是得。谁告诉你你回家就一定要一直在那儿了,那是你的自由。青丘是个自由之地,作为氏族组长的你,就一定要遵守规则吗。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纪律,才是用来遵守的。”我如是的说着,许是醉了才会将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
“我活了小三千年,还没有你一个一百多岁的小丫头活的明白。果然,越往后越糊涂。我顿悟了,谢谢你。”她侧眸来看我,我闭着眼睛陷入梦想。她轻声笑了,翻了个身趴在我身边,狐尾巴甩了甩。
“这般不设防,对我是得有多信任啊。假若以后活不长,一定是由于你太容易交心了。”她的手指在我心口上盘旋着,浅瑰色的瞳流转着,乘着月的光辉。
她一点都没醉,可以说是,天生不醉。
“麻烦啊…麻烦”她将我抱起,平稳的下了山。南宫宴在城门等我,他知道公子楣会送我回来。
“南宫宴。”公子楣将我交给南宫宴,在他转身之时叫住了他。
“嗯。”他应着,转过身来,低眸看着自己曾经心动过的人,心里平静如水。
“沉舟她是个好人,非常重情义,非常容易相信别人。如果你因为飞升要离她而去,不要过早告诉她。与其让她对你心有念想,不如断了她的想,离开的彻彻底底。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公子楣抬眼,撞入了南宫宴的眸。昏黄的烛光下,南宫宴静默了一会儿。
“她同我说过。既然怪我出现的晚,就不要只是萍水相逢。以前我给过她心伤,现在又要面临离开的境地,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轻易接受的。我将她的后路已经想好了,忘记,是她最好的选择。”他看着我熟睡的样子有些失神,不多时,他仿佛看见我纵身火海,在他面前装的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飞升之后也会忘了她,但总有一天会记起来。你独守着一份记忆任她远去。对你们谁都不公平。”公子楣挠了挠头,似乎是个很难讨论的问题。
“但这已经是最适合她的方法了。我相信缘分使然,等我飞升百年之后自由身,我一定会去找她的。我怎能容忍世俗侵蚀她,她的前半生太痛苦了,有我在的时候我会尽力对她好。我不在了,还要托你在她困难时帮帮她。这一点,就算是你欠我的愿望吧。”红蝶偏飞,落在公子楣的掌心。化为一封黄纸书卷,是一千多年前他们定下的约定。
“倒也不必。我虽不知她是如何想的。在我公子楣这里,她已经是我的朋友了。你的这个,就留着当免死金牌吧。我也会飞升,彼时如果我知道你负了她,我定然要与你决战。”她将书卷轻轻放在我身上,退后冷哼一声。
这无声的威胁让南宫宴觉得有些好笑,便点了点头。
“祝你心想事成。”公子楣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同祝。”南宫宴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进城。公子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酸楚。她望着月亮,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恨自己为什么生来就是女儿身,与她想见的时候也是。
她现在可以随意变换性别,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能将心里藏着别人的云荞柳娶回青丘。这是她这辈子的遗憾,她始终不能忘却。
人们都已经睡下了。
现在是夜里四点半,天还黑着,我被叫醒了。
宿醉的疼痛让我有些无法思考,好在君墨染在,传送术法也能够启动。现在没人记得我们,包括小柳儿和云荞岚。他们的酬金已经付过了,所以没有逃单情况的出现。
“要走了。”君墨染回头望了我一眼,似乎在观察我的脸色。“快点吧,我想应该能赶上城塔的早饭供应。”我挠了挠头,胃里有些翻江倒海的痛苦,我默不作声,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阵法启动,刹那间冲天紫光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很快光芒消失,有几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无从寻找。
陈云走了,去了蓬莱。他想去那里看看,他听说那里很美,是很多人的定情之地。他想要缘分使然,他想要舍屏姗回到他身边。
千相漓被公子楣带回了本家,在青丘的神医妙手之下他得以重新修炼,寿命无限期延长。拯救他不是没有代价的,他要替公子楣守着青丘。不过她允许千相漓离开青丘回去看看他们母子,体会家庭之乐。
千相漓和千相容被写进了公羊家的族谱,虽是在旁枝末节,但也是得到了公子楣的认可,是公羊家的人。只要在青丘,就没有人可以随便议论他们,这里也是他们的家。公子楣给他们的已经够多的了。她现在孑然一身,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在后来,贺灵均嫁给了千相容,成为了理朝的皇后。在那个繁荣富强的理朝,他们相敬如宾,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南愁忧。一是将母姓还给理朝,二是希望他们的孩子难以忧愁。
一个下午,千相容在教孩子功课。在宫外的邸宅很少有人来,今日不知怎的,有一人叩门讨水。这里没有放置侍女,连侍卫都没有,他便南愁忧去开门。
门外立着的少女静默着。风浮动着她的长发,阳光在她眉眼中闪烁。她将剑往身后带了带,随即笑道。
“我没有失约,殿下。现在,是不是应该叫您陛下了。”
南愁忧拉了拉凝妤的手,那双蔚蓝的瞳和苍白的发与千相容小时候一模一样。
“姐姐,父皇很想你,母后也是。他们说你总有一天会回来,到时候能够好好的保护忧儿。他们还说你做的牛肉馅饼天下最最最最最好吃——”南愁忧的话还说不利索,惹得凝妤想笑。
她现在是个经由南宫宴改造的偶人,她没有泪水可流。
“您也没有失约,您做得很好,殿下。”
她对千相容的爱意已经随着这几年的磨炼而转化。她不知道还称之为什么,到底是友情,还是亲情,亦或者说是看着他已经成家而逐渐消退掩藏的爱。
“回来就好。”千相容的相貌没怎么变。可能是因为继承了父亲血脉的原因,他这个半妖,也有了相当长的寿命。他和凝妤对立着,在风里,他们的心已经无比平静了。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时间冲淡,包括少年那颗为爱人不顾一切的心。
“有凝妤的一间小房子吗。”凝妤蹲下来问南愁忧。
“当然有!就在小优房间的旁边。”
有什么在风中消逝,了无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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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朝293年,钟尚书提着聘礼八抬大轿娶回了云荞将军之女云荞柳。二人在业余时间经营着一间藏在小巷深处的面馆,日常生活中对待邻里邻居都十分热情。钟尚书朝堂上一心为国,是当朝皇千相容的左膀右臂。
云荞将军暮年之时常与兄弟驻扎在军营之中,为强兵而亲自训练。这也使得理朝不仅经济发达,国力也十分强盛。
理朝有一郡主,名唤尹瑶光。精通舞律,是理朝第一的舞者。在五年一次的花神节上,她被称之为新一代牡丹花神。她像一只偏飞的燕子,踩着船尾,在水面上翩翩起舞。彼时红石榴色的牡丹裙如同花朵般盛开,一如春朝。
短短历时两年,一度被摧毁的不成样子的理朝便重建成功,甚至比以前更加繁荣昌盛。旁人都不知道能让他们进步的如此之快的原因是什么,这一点原因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许多年后我路过不知名的城池,瞧见的在水池中央,莲台之上跳着如同仙乐一般舞蹈的尹瑶光心里有些释然。那些过往终将随风散了,他们或许已经不在了,不记得我。但我会独自守着这份记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时光的长河也将我吞噬吧。
修道之人可以说是永远快时间一步,所以我从来没想过分离过后永不再见这件事。世界很小,即使飞升飞升再飞升也依旧如此。不过不同位面,不同的人。只要你活的长,有足够的时间资本,那么什么都不是问题。那些你曾经未涉及过的的领域终将被你踩在脚下,那些躲着你的人,终将无处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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