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小说《树与窗》

我们的全部世界就是一棵树，一棵连什么品种都不知道的树。我从一生下来就被这里的老师收养。他们提供我穿的，提供我吃的。我有点疑惑，他们为什么待我那么好。他们对我说，因为这是他们的责任。

按道理说，我应该是这儿最奇怪也是最不显眼的，因为我不记得我的爸爸妈妈是谁，我也不记得我有什么家人，我只记得我有记忆那天，我的身边就有他们了。虽然我知道他们都是待我很好的，但是我却想要知道更多。我想一个生命如果连自己叫什么，从哪儿来都不知道那怎么能行！于是我就试着去问我的老师，问照顾我起居的萤火虫姐姐。我想从他们的嘴里知道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姓，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我都想知道。可是，他们却像是约好了那般，只是笑着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或许，我应该满足的，因为他们待我都非常好。为了让我不孤单，他们还带来了蝶儿。那时候的蝶儿已经是个小蝴蝶了，她有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翅膀，翅膀上还依稀点着几个小黄点。

那是时间的印记。她跟我说过的，他们蝴蝶一族的翅膀上都会有几个黄点，随着时间的增加，数量还会增多。到了以后长大了，要去成家的时候，也大多是看翅膀上的黄点评美丑。如果说我们叶子是看脸的话，那他们蝴蝶就是看翅膀。

她不是一出生就有那对翅膀的。据她所说，那双翅膀是在她五岁的时候才出现的。所以说，她现在肯定不止五岁了，可是她看起来却同我一般大。我的萤火虫姐姐曾经告诉过我，那时我已三岁。我身上的叶脉也七七八八地长开了。虽然我并不喜欢自己身上的这些叶脉，但是我却并不反感它们。可能一开始注意的时候心里是不接受的，可是时间长了，看着它们跟着我越长越大，也渐渐生出感情了，之后再想换掉自己的这身叶脉，也于心不忍了。幸亏的是，我的脸上没有叶脉。这一点令我非常高兴，因为这使我的脸看上去跟蝶儿一样白净。

再长大一点，我四岁了，到了该去上学的年纪了。天知道我有多想去上学！蝶儿在我身边的每一刻都在与我谈论着上学的事。我看着她那愉悦的表情，内心自然憧憬不已。

再长大一点，我懂事了，可以跟蝶儿在一个教室里上学了。我很高兴，蝶儿很高兴，我的萤火虫姐姐也很高兴。因为，只有她们知道，我有多想要上学。

再长大一点，我读书了，看到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词语，也听懂了老师嘴里说出来的不少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对我的身世不感兴趣了。因为眼前的一切正向我展示着它空前的魅力。或许是我太小了，我竟一瞬间被吸引了过去，没有挣扎，没有不愿，单纯地掉进了这个漩涡之中。

它是多么美妙啊。哦，我简直无法想象它的全景。这字里字外所描绘出来的世界是那样的美。这是不同于真实以外的美，是心灵美，美到让人沦陷的世界。我真是没想到，它是这样的有魅力。

或许是我的灵智得到了提升。在读完了几本书之后，我突然长大了，对这外面的世界也刹那间有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但是，没过多久这份兴趣就低落了。因为太单调了。

这大树大是大，高是高，可是这里的生命都像是患了病那般。无论我怎么拼命地宣泄着我的兴奋，都没有人被感染。他们就像是提前长大了那般，他们的眼里没有热情。

我很快受了挫，这使我转眼看向从小陪在我身边的人。没错，他们也是这样，一副很成熟的模样。我开始想象他们到底是怎样一群生命，而我又是什么？

这思来想后，我想出了一个新名词——诚实的空罐。没错，年少的气盛使我对于自己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肯定。我几乎是几下子就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

可是再过个几个月，我发现我错了。他们不是空罐，他们也会对他们所喜爱的，所钟爱的事情表示他们的激动，他们也会对长得好看的生命予以心动。或许，只是他们的差别太小了，只是大家的思维都差不多，这才使我有他们是“空罐”这样的错觉。

一瞬间，我有点伤心。因为我的判断错了，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否定我自己。即使我是一个叶子，我也同样伤心。因为创世主给予了我们同样可以思考的大脑，可以感知世界的心。虽然我并没有发现这类似于书中器官的存在有出现在我身上，但我依旧可以感知得出来我的心脏在跳动，我的大脑在旋转，我的血液在流动，我的脉搏在跳动。我知道这是一个非凡的生命体才会拥有的特征，我只是一个叶子，我本不应该奢望自己拥有这一切。像平常的住在我身边的那些生命一样普通地吃饭，消食，睡觉，打闹这没什么不妥的，只不过我的心中有比这更亮丽的存在。即使我是一个叶子，我也有选择我命运的权利。这是我在看一本法治书的时候脑子里无意中蹦出来的话——我有我选择的权利。

待到时间再过得久一些，我对这个世界越来越熟悉时，我开始渐渐无力于我是一个叶子的事实。或许，我可以再生得漂亮一点，再生得高贵一点，再生得受欢迎一点。即使没有像蝶儿那样的翅膀，那像花儿一样的花冠为什么就不能出现在我的身上呢？我知道每一个生命都有它不可更改的使命以及宿命，但是为什么每一个生命要有那么多不尽如己意的地方呢？为什么单单一个美貌就可以将生命分个三六九等呢？为什么在大家心里一张脸比什么都重要呢？

我迟疑了，准确地说我无力了。对于这一系列的问题，无论是哪一个我都没有能力回答，别说解决了。只不过，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另一种声音，一种叫我放松的声音。用心去听，你可以听出这声音里的温柔。或许，这是一个生命体中独有的一份理智吧。

这份理智它突破了年限。它仿佛是来自几十年之后的，还在一边安慰着这看似是自己的自己。这，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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