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年,十一岁的时候,李维祯遭受了他人生中最严重的打击之一。额娘死了,而且他只知道她死了。怎么死的,葬在何处一概不知。他甚至连他的宫门都不准出,又从何去知晓真相。他生命中唯一一个像亲人的亲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人不准他哭。他那天晚上抱着小图子大哭一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且睡得并不安稳,噩梦断断续续,他只能通过抱住身旁的小图子才能停止颤栗。一觉醒来,他仿佛在心理层面上长大了十岁。他慢慢记起越来越多额娘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慎儿,不要轻易在别人面前哭,凡是你珍惜的,都容易被敌人当作武器伤害你。”
“慎儿,乖乖的,跟着先生一起学好剑术,将来不仅可以保护你自己,也可以保护娘亲啊。”
“慎儿,你爹不是不疼你和为娘,他只是太忙了,为天下人的安乐而忙。”
“慎儿,你不要随便乱跑,额娘看不到你害怕得像要马上晕过去了。”
“慎儿,今年生辰想要什么礼物呀?还是桂花糕吗?”
“慎儿······”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碎了。现在想起来那些话,觉得对于现状额娘早有预判,一直想他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能保护他自己,或许有一天还可以保护她,而他什么都不知道,每天只想着如何取乐。
被告知这个噩耗的前一天晚上,他只觉心口不适便早早入睡,半夜,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有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进门,因为他这边守卫一向森严,除了小图子也不会有旁人进入,加入那夜眼皮额外沉重,他便随他去了,过了须臾,他闻到了一阵浓郁的安眠香的味道,想是小图子才记起今夜忘点安眠香,便又来续上了。闻了一会儿,只觉眼皮愈发沉重,恍惚间似乎有一只冰凉的,战栗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只轻轻的帮他掖了掖被角,叹息着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李维祯居然一觉睡到了十点。这是记事以来第一次,小图子没有在七点钟准时喊他起床。
“小图子~小图子啊~小图子!”
连喊三声,小图子才从门外推开门,手里照旧端着洗漱用的一盆水。“小图子你今天怎么没喊我起床!?”小图子一边帮他更衣一边听着他的抱怨,“完蛋了完蛋了,错过了额娘的请安和老头的课啊啊啊!”听到“额娘”的时候,小图子的手明显僵了一瞬。“快快快,小图子,额娘该急了。”小图子把手伸进盆里拿出帕子帮李维祯擦脸。等一切都穿戴完毕了之后,他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赶,还没出房门就被两个他没见过的身强体壮的男人拦住了。
“你们干嘛呀!?”
“报告殿下,我们是娘娘派来保护殿下安全的一批死侍。从今往后会日以继夜的守护在殿下身旁,任殿下差遣。”
“知道了知道了,退下吧,我现在要去见额娘了。”
侍卫面无表情的拦着他,从胸口处掏出一个精致的信封,“殿下,这是娘娘留给你的信件,请您回房过目。”
李维祯有点恼了,“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转身对小图子抱怨道,“这群人什么毛病!简直就是听不懂我说话的木头!”小图子低着头不说话,他没好气的撕开信封,开始读起来。
我儿维祯:
今日安否?
在娘亲的心目中,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因此,娘亲也不想瞒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亲已经不在了。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娘亲出身于名门,十八岁嫁给了爱情,也给了你一个还不错的童年,娘亲自问心已无憾,今日之事,我早有预料,但我并不想你参入其中,身陷危险,所以请你一定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保护好自己,连带着娘亲的那一份,我知道之前对你颇为严厉,对你好说多了总是令人心生厌烦,娘亲只是希望你能在娘亲不在之时有能力走完你人生之路。
宫人已全部置换,除了和你最亲的小图子之外,剩下的都是娘亲挑选出来的至终至诚之人,不论发生何事,他们都会一直守护着你,直到身死。这是娘亲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但是当你想娘亲的时候,就找最亮的那颗星星吧,你要相信,就算娘亲已不在这人世,我也一直在天上保佑着你,保佑你在世间遇到的都是像娘亲这般对你好的人。
还有一事,小图子比你大六岁,许多事情比你有见解,且因为之前和你一起练习,剑术也相当不错,我有心试他,他倒是个值得信任之人,你有何事都可与他商议。满18岁之宦官都必须受之阉刑,对他不好,对你也不好。他不便再以宦官的身份待在你身边,我已恢复他名姓,从今往后,须知在外人眼里不再喊他小图子,你宫中之人,已一人不落全部替换。
永远爱你的娘亲
读完这封信,李维祯只觉两眼发黑,明明已经睡了很久,却好像乏力到马上又可以入睡,他摇了摇脑袋,目光瞥到了一旁的小图子,这才发现他确实是换了一身侍卫的衣服,可是因为他常年习惯耷拉着脑袋,一点都不威武。李维祯想站起来,却还是天旋地转的晕了过去。
小图子,不,从现在开始他是陆孑离了,陆离是他原本的名字,后因为李维祯抄书之时学会一词,孑然一身,觉得颇合适自己的处境,便借来一用。万万没想到,他的小朋友和他一样,一出生之时就已被预设好只剩下自己的那一天。可终究他们现在是两个人。
陆孑离赶紧过来抱住他,把他扶上了床。
看着他失去意思却依然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由得心烦意乱。
记得在他来皇宫之前,他只是一个和母亲一起跪在街边要饭的小乞丐。只因他家中有一个早产体弱的弟弟,父亲又因移情别恋无情的抛弃了他的母亲和他们,家中实在揭不开锅,母亲又无处寻事做之时,就只好带着他沿街乞讨。运气好的话,大户人家总会愿意给他们许多饭菜,虽是剩的,却比普通人家的正餐还要丰盛。运气不好的话,他就不吃,因为怎么看,母亲和弟弟都比他更需要营养。母亲总夸他懂事,以至于后来母亲决定卖他之时,他也不好意思说一句,其实我不愿。
卖他的那一天,母亲带了一串糖葫芦回来。他最爱吃的糖葫芦。可他还是一口没碰留给了同样爱吃的弟弟。他心想,这样母亲是否会记得她还欠着他一串糖葫芦,三年之后一定要带着出现在他面前呢。好傻。
没想到买他的人是一位他曾在街上见过的,面容姣好,衣着华丽的妇人。
那天,陆孑离独自一人去给弟弟买药,路上捡到了一只钱袋,他就一直站在原地等钱袋的主人,等得天也快黑了,他心里十分焦急之时,这位夫人出现了,对了一下钱袋的特征,这才放心的把钱袋交还于她,正要转身就走,妇人叫住了他,“小孩,你帮我找到了钱袋属实帮了我大忙,对我来说,重要的是这钱袋而不是里面的银两,作为感谢,我把银两赠与你吧。”陆孑离哪经历过这场面,他只接过人家的饭,没有接过人家的钱,何况还是那么沉甸甸的一大袋,该怎么跟母亲解释来处呢。他连连摆手,说:“夫人不必如此,谢谢你的好意,我得先回去了,不然家母该等急了。再见。”他挥了手便往家的方向跑去。母亲在门口等他,见他许久不归训斥了他几句,便无下文了。没想到今日又再次遇见,以这样的方式。
夫人把他带进了宫,他才知道她是身份尊贵的,当今最受宠的南妃娘娘。于是他就在他九岁那年遇到了粉雕玉琢,金童般的李维祯。
刚服侍李维祯的那几年,时常想哭,就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凭什么被一个孩子这么虐。他真的太皮了,一点都不像他的外边那样纯净的人畜无害,一尘不染,让人时常忍不住想掐掐他那鼓鼓的奶膘。那时候的李维祯容易生气,却也好哄。就像一个炮仗,一点就炸,炸完却代表的是一地的喜庆。可能是受他的影响吧,才会说出那么莫名其妙的话。跟他一起好像会变幼稚呢。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小朋友长大了的呢。大概就是那个下午,他把那只可怜的小鸟埋了之后回到房内看到李维祯可怜巴巴的趴在桌子上,肩膀似乎还在抽,却告诉他袖子上的水渍是口水。他只是默默的撇了撇嘴,不予置评。
后来李维祯向娘娘提出了要和他一起练剑术的请求后,娘娘似乎察觉到了他成为了一个李维祯内心可依靠之人,便暗地里还帮他开了小灶补习剑术来着。她说:“慎儿生性顽皮,我真怕有一天我不在他身边了在这深宫里他无法保护自己。你愿像我一样,对他付出全部的真心吗?”他没有说话,只是使劲的点头,像拒绝她的钱袋那天摇头摇得那么使劲。
昨天晚上凌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图子一向睡的浅,几乎是第一声就听到了,怕吵醒李维祯,鞋子也没来得及穿跑去开门,这个时候有人来访又能有什么好事呢。
是娘娘最亲近的宫女。她急急冲他使了个手势让他跟她走,他轻手轻脚的回他睡觉的房间把鞋穿上就跟她走了。
娘娘所在的宫叫南屏宫,此时一片寂寥,一进门陆孑离便仿佛在过于浓郁的熏香中闻到了一种特殊的气味,怎么说呢,是他以前有时会从他弟弟身上闻到的气味,一股奄奄一息的感觉。他险些被一侧的屏风绊倒。
昏暗的烛光下,娘娘有气无力的在床上躺着,一只手伸出来招呼了他一下,他急忙过去跪倒在了床边,“小图子···原谅我实在没有力气跟你说那么多前因后果了。你只需知,等我走后,慎儿身边最信任的人,只剩你了。”她在枕头边上摸出一串钥匙给他,“这是我那么些年来攒的积蓄的藏身之处,就在我上次遇到你的那条街的最后一所房子,那个蓝色窗户的房子,包括那所房子本身,那是我为慎儿置办的归处,若有一天这皇宫已再无他落脚之地,请用尽全力护他周全好吗?”说到此处她不由得一阵痛苦的颤栗,“还有许多话没有跟他说,可我又怎能让他看到我这幅模样而安心离开呢。”她闭上眼睛,眼角的泪落在了枕上。“你走吧。”料到不是好消息,却没想到如此之猝不及防的坏。他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转身,想了一下还是回头再深深的鞠了一个躬。“请娘娘放心。”
回到李维祯的寝房内,他就像李维祯模模糊糊感受到的那样帮他续了香,掖了被角,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还轻轻的用唇角蹭了一下他的额,没有原因,就是有一股冲动令他那么做了。可能就是觉得他的小朋友太可怜了吧。
这一晕到晚上才又醒来。陆孑离就这么一直在旁边守着他,见他醒来便问他饿不饿,要不要马上去端些吃的来,怎知李维祯就像魔怔了似的冲到窗边,陆孑离以为他要跳出去,虽然窗台也没多高,还是一把抱住他,可他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天,突然陆孑离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掉在了他手上。李维祯终忍不住哭出声来,“可是额娘,今天天上就没有星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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