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根手指的修车汉

在小城里，有一个修车的老汉，他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

他的车摊在一个城里最不起眼的小巷的大树下，他什么车都能修。

某个下午，当我火急火燎的骑车赶到小城邮局拿了入职通知再返回时，才发现车坏了，——经常会有调皮的男孩子们扎车胎或者撒钉子——这在我们那儿很常见，都是些正调皮的半大孩子，计较的抓个正行就会呵骂一番，再找家长理论一番索赔一些钱，抓不着就只能自己呵骂一番了——我一向腼腆，真抓到了也不敢索赔——怕遇上个楞的再和我好好掰扯一番。——但就这样，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的反而少了，几乎绝迹了——想不到出来那一亩三分地就又遇上了。

寻遍了小城也没找到一个营业的修车摊——天已傍晚，估计都回家了。我家离这里还有近两小时的路，身上带着那点儿钱也不够住店的，难不成今夜要露宿在街头？

正在我绝望的推着车在小城里徘徊的时候，恍然间就看到了一棵树——一颗浓绿的大树，绿的发黑，让人感受不到这夏日的炎热。——更吸引我的是在树下的那个人和那个摊。——摊位旁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字，修车。

一瞬间，我感觉到我的救星来了。

赶忙推车过去，对着摊主说道：“大爷，您看看我这车您能修吗？”

“能。”他站起来把车推到树边，查看过后，只说了一个字。——这一个字对我就足够了。

“谢谢了，那麻烦您快点儿，我还赶着天黑之前回去呢。”

接着他就二话不说，从一堆家伙事儿里拿出几样东西开始修车，他修的很认真，很专注，也不抬头和客人搭茬儿——就那么慢慢的修着，一双被车油浸黑了的手灵活的运转。

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我只好主动向他说话。

“大爷，您怎么把摊子开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啊？这多不好找啊。”

“这人少。”他头也不抬，依旧是简简单单的回答。

人少？我头一回看见做生意的人喜欢把店铺挑在人少的地方。

就在他再次转向身后的那个铁盒子里找东西的时候，我才看清了他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我心里不由的震惊，嘴比心还快：

“你的手……”说了一半儿，赶紧止住了。

“没什么，年轻时候不懂事断了一根手指头。”他似乎并不惊讶我的问题，低着头回答的也是很熟练。——估计并不是我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

我很好奇他这不懂事是指的什么，但是也不好明说，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他——更好奇那另一个呢？

“我年轻的时候猪油蒙了心，偷人钱来着。”他许是感受到我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只是依旧低着头，看不出喜怒——他似乎习惯了这样，也许是因为这不光彩的手指头才乐意把摊子选在这么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吧。——毕竟人言可畏，尤其是在一个熟悉你的地方。

我不敢再打量，恐怕他误会我的意思。——我似乎觉得他的另一个手指可能也是为这种原因吧，或许更不光彩。——所以只字不提。——连带我也低下了头。

“另一个是救我儿子的时候砸断的。”他突然开口，把我震的一惊。——他全程一直低着头，可似乎能窥探我的内心。

“啊？您儿子……”我觉得我似乎不该问。

“他在另一个大城市，很争气，从小学习就很好，现在工作也很好。”好像提到他的儿子，他才肯多言几句，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是在这等的时间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也是他第一次抬头。

“修好了。您试试。”他再次开口，他的技术很好，并没有让我等很长时间。

我试了几步，就又下来说道： “得嘞，给您多少钱？”

“三块。”这是我遇到的最便宜的了，没有之一。

我赶紧给了钱，上车准备回家，这时候，修车的大爷又说话了：

“您是不是要去那上班？”

他是指着我那张通知书说的。刚才我拆开看，便没有再把它包起来。

“是。怎么了？”

“您能不能帮我问问我儿子吗？他告诉我他也在那儿，我不识字，就记住了这几个字的样子。”他突然激动起来，然后说了他儿子的名字，我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了露出清光，不忍心让它黯淡。

“好。”

“谢谢你了，这钱我还给你吧。”他说着就要把刚拿在手里的钱要给我，我赶紧拒绝

“这钱您收着，人我会帮你问的，有消息了等我下次来告诉您。”

说着，我骑车赶紧走了。

那只是一个小县城的编辑社——或许是个善意的谎言。……当然待遇也还可以，只是，我没问到那个人——为此我还特地找了管人的同事，看了历年入职的花名单，确实没有。

我想他可能记错了——毕竟他不识字——

后来我再去小城的时候，却不敢去找他了，只和这的一个朋友喝了几杯，尽兴时无意间吐露了这件事——好巧不巧，那朋友却认识。

“他呀，老子不成器，儿子也没强哪儿去，早进去了，现在出来了吗还不知道呢。”

“啊？”我有些不可置信“你确定是一个人吗？”

“嗨，我们这谁不知道啊？就他爹，西街那个树底下死乞白赖的修车的，原来不正干，老婆快死了没钱，偷人钱让人把手指头剁了，后来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他爹没钱给他读书，他就偷人钢筋，要不是他爹给人跪下，又搭了跟手指头，他早残废了，只有他爹信他那蹩脚的话吧——你听他吹呢。”朋友依旧滔滔不绝。

我突然放下了喝了一半的酒，并且再不想喝了。

——后来我每次到小城，心里总有一种复杂的感觉——或许有食言的内疚，也有作为谎言编造者的愧怍，更有对这社会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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