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雪节

幽州并不像萧绾绾想象的那样冷清。她们跑到大街上后，被眼前的景象实打实地惊了一跳——熙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琳琅满目的陌生商品……

好热闹！

萧绾绾和福团手牵着手，放慢了脚步挪进人群里，左右张望着。

主仆之间，本不该如此亲密的。福团悄悄望了一眼萧绾绾，有些不安地低头，任由萧绾绾牵着她在人群里穿梭来去。

她主子是个极好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其他照顾皇子皇女的奴婢都终日如履薄冰，提心吊胆得生怕一步错就要掉晚脑。

但萧绾绾不一样。

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自然傲得张扬。可她又那么温柔，从来没有打骂过他们这些当奴婢的下人。四年，她跟在她身边目睹那么多大起大落和生离死别，守在殿外听她崩溃地哭着，自己也偷偷抹眼泪。

太苦了。

形单影只地在风雨飘摇的深宫里，在那些蛇蝎心肠的人手里心惊胆战地活四年，太苦了。

“福团，你看！”

萧绾绾跑到一个小铺前，指着桌上的饰品弯起眉眼，“好漂亮的宝石呀！”

“姑娘好眼光！”

铺主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听见萧绾绾这么说，立马竖起大拇指热情地介绍起来：“这些可都是从尚山开采出来就送到的上好矿产，万里挑一的好东西！二位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今天又是百雪节，便宜卖你们就是了！”

萧绾绾和福团对视一眼。

“老板，不知这百雪节是······？”

萧绾绾拿起一只红宝石耳坠，偏着脑袋对着铜镜试了试，一边欣赏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嗨，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是我们第一次打退北夷那帮野蛮人，当晚就下了好大的雪！我告诉你，嗬，那家伙，我一辈子也见不到几回！”

福团捏了捏荷包，向萧绾绾递个眼神。萧绾绾会意，摘下耳坠笑着看向摊主，”这对耳坠我买了。您猜得没错，我们的确是外来人，刚从南方来探亲呢，不妨说说百雪节还有什么故事？”

一沓银票被递了过去。萧绾绾俏皮地眨了眨眼，男人没见过这么大气又活泼的客人，连忙收了银票替她将那双耳坠打包起来，又往里头塞了支镶玉金流苏步摇，这才滔滔不绝地开了口。

“百雪节是咱们幽州的第一任州主设立的，这天没有宵禁，大家都能放开了玩儿！你瞧，那儿还有彩灯跟戏法演出呢！要我说姓陈的真不是个东西，瞧瞧咱幽洲的主子，从来不欺负我们百姓——哦，上一任那个谁除外。宠次灭长的，真混呐！不过没事儿，他儿子是个好人——就是现在的州主大人——他上任时那叫一个年轻啊，那年也下了好大的雪……”

像是应和他说的话似的，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尖叫与笑声。万般斑斓色彩落入萧绾绾眼底，勾得那些带着温度的回忆一幕幕重演。温热的掌心似乎还触手可及，她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要是没有那些变故的话，现在这种景象，也该很常见才对。

“别以为我们不晓得外面都传些什么东西，净瞎扯！顾大人什么样，外地的不清楚，咱们心里可是门儿清！唉，唉姑娘您上哪儿去啊？我还没讲完呢……”

步履匆匆，萧绾绾突然拉住福团的手开始跑。福团猝不及防地被拉了个趔趄，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拽着挤进了人群里。摊主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萧绾绾逆着人流穿梭着，眼泪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清痕。像是要把一切都用到身后似的慌不择路。

终于，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萧绾绾也跑不动了。她慢慢停下脚步，夜风吹过泪痕带起凉意，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用那些不由分说涌进气管挤压肺部的冷空气平复胸口郁结的气息。

“小殿下……”

福团捏着衣角忧心忡忡地看着萧绾绾，几次欲进一步又停下动作，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没事……我没事。”

萧绾绾闭了闭眼，胡乱抹了把脸后转回身。囿于回忆没有任何意义，还是当下更重要些。

福田才松了口气，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轻呼了声“不好”。萧绾绾疑惑地看了眼她，福田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小殿下刚才买的东西……方才走得太急，奴婢、奴婢没来得及拿……”

等回到摊上时，距离她们跑出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摊主正等着她们回来，一见着人便热情地挥起手来。拿着包装袋，又听摊主聊了些幽州本地的风土人情，顺带着打探了去温州的路，这才算完。

“好热情的人呀……”

萧绾绾和福团一人一个热腾腾的烧饼在街上继续走着。百雪节当日不开城门，福团数了数荷包里的钱，差不多正好够在旅店里买间屋先睡着。第二天一早再走也不算迟嘛。

正当二人在街上走走停停地逛着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兴奋的躁动。

“州主来了！州主来了！”

人群登时骚动起来，萧绾绾和福团俱是一愣，下意识望向身后——

人群中走过两匹骏马，一匹通体纯黑，另一匹则是枣红色的。安逸坐在枣红马上，正笑眯眯地朝周边招手，而另一匹马上坐的，自然毫无意外地是顾靖了。

不好的预感在目光和马上的两人有意无意擦过时达到了顶峰。萧绾绾想跑，可人群的浪潮裹挟着她们，只能一步步被推得越来越近。

“百雪节乃庆我幽州抵御夷贼大胜的日子，州主决定今日来为各位添点彩头——”

安逸瞟了眼正捏着疆绳不动声色四下巡视的顾请，高高抬了音量拉长尾音开了口。

人群先是片刻寂静，然后便是阵还高过先前的欢呼。萧绾绾暗道不好，下意识回头去找福团，却愕然发现她早已不知被激动的人群冲到哪儿去了。

“州主的贵客此时正藏匿在各位中间，若是谁能找到那有着朱色双瞳的少女，州主重重有赏！”

完蛋。

萧绾绾在几乎一瞬间集中过来的视线中认命地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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