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梦醒荒唐一场（三）

灯火晦暗，一片静寂，静到呼吸相闻。“啪”地一声，灯花落了，有人轻声问，“你去世子府做什么？”

谢十一不答，她不信他不明白，他早就知道，才会留下她，他也早就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知道。她现在不过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要留下她。

见她不答，秦昭转头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继续道，“你应该见过她了，是吗？”

“世子妃吗？”

“谢知秋。”他轻声的说出那人的名字，神色温柔，眼角眉梢仿佛都因这个名字染了笑意。

“你和她长得那么像，有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就是知秋。从前的时候知秋也曾来过我府里，就住在栖凤阁里，每日我抚琴她起舞…”

谢十一不动声色地听着，她已经学会了从容微笑。

秦昭停了停，低低地说，“后来，我父王要我兄长娶她。所以，我当初留下你，是想出嫁那天，让你去替她。”

谢十一再也支撑不住脸上的笑容，好像最后一丝念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干干的问，“那后来，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秦昭怔忪道，“后来…我没想到你会待我这么好…”谢十一忽然觉得很荒唐，冷笑道，“是侯爷善心大发想放过我，还是有人不愿遵守约定？”

她很清楚，若不是因为谢知秋反悔，他怎么会甘心放了她。直到南安王回来，直到大婚前夕，他仍没有放她走，是因为他觉得那人或许还能回心转意吗？

而她，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秦昭黯然，“我终究是欠你的。”

谢十一轻笑，笑容讽刺，“你今日救了我，无论你究竟欠我什么，秦子枫，我们两清了。”

他不再说话，谢十一也闭上眼睛，直到他离去的脚步声渐渐也听不见了，谢十一才睁眼，泪水落下来，好像秋日里的一场雨。

原来从初次见他那一眼开始，便都是设下的局。那些同生共死的过往，那些他给的温柔，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或许从未真过吧。所有的温情脉脉，自始至终都是假的，如今撕开真相，却只有她一人鲜血淋漓。

可笑她痴心枉付，还妄想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哪里来的有情人，终究只能是陌路。

恍然入梦，一梦到从前。

从前，她还是谢知意的时候。

所有的所有，都重新涌入脑海，如刀，如利剑，刺痛她的心。

原来是故人。

秦昭站在窗前，夜色如水，今夜落雪，没有月光。

他反复想起谢十一轻笑着说，“秦子枫，我们两清了。”

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疼。

有敲门声打断他纷乱的思绪，是徐嘉远，走过来在他耳畔低语。

隐约能听到他说，“当年谢夫人果真生了一对双胞胎，只是后来…那个谢知意被悄悄养在别院…据说早就死了…”

秦昭变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一个不知何处的屋子里，听见有人轻唱“南风知我意…”，恍惚间听见徐嘉远继续说，“木清山上的刺客是当今世子妃的人…当年或许也是…”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无力地坐到榻上，“去把青枝叫来。”

青枝没有来，来的是栖凤阁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跑来，“侯爷，谢娘子…逃了！”

“怎么会逃…”秦昭不敢置信，她怎么能够逃出去。

“是有人来救她，那人自称是她的师兄，我们拦不住…”

是萧翊。

谢十一也没想到，萧翊会来。

清秀的少年，利落的杀进栖凤阁，“笨蛋，快走，小爷我来救你逃离火海。”

她忍了那么久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这是谢十一第一次看见萧翊认真打架。她原以为萧翊也和自己一样废物的，毕竟他平日里也没个师兄的样子。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谁都和气的少年，功夫竟然好到让谢十一觉得自己的存在简直就是师门的一大败笔。

直到萧翊带着她快要逃出府门时，谢十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在客栈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回来，过来一打听就知道你又被那个混账侯爷给软禁了。”他回头对她一笑，“你可不要太感动，我只是怕再把你弄丢了回去被师父打死。”

谢十一心中一暖，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你就不怕你进来了也出不去？”

“就这些废物，也能拦得住小爷我?”

萧翊两脚踢倒最后两个守卫，带着谢十一直奔府门外，那里拴着两匹快马。她正要上马，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急促的呼唤，有人踏雪奔来，她没有回头，然而萧翊对她说，“道个别吧。”她想这样也好，总要断的干净，于是从容转身，一双杏眼波澜不惊地看着来人，“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你要到哪里去？”他的神色竟是少有的慌张。

谢十一只是浅浅一笑，笑容在夜色里并不真切，像雾里挑起的琉璃灯，却点亮了整个夜。“侯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是侯爷吩咐过我的，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她的话让秦昭的面色一下子灰暗，“不，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的…”

“是你让我走的。”谢十一打断他，“什么答应不答应，不过都是假的，侯爷又何必太认真呢？”

说完，谢十一翻身上马，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她扬起马鞭道，“各自珍重。”眼看谢十一就要离开，秦昭一闭眼喊出最后的一丝希望，“谢知意！”

这一声好像是一声惊雷响在深夜里，却没有一丝回音，谢十一策马扬鞭漠然离去，将所有过往都抛在身后茫茫夜色里。

这世上已经没有谢知意了。他与她最好的结局，不过就是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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