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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白教学楼里充斥着朗朗书声，米黄的阳光深深浅浅的穿过茶色玻璃窗。我轻轻地关上那扇虚掩的门，看着手上多出的一大叠个人资料深叹一口气。

“啊——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学校从上一年开始，暗中开展了一项关于整治问题学生的一对一扶持工作。我扬了扬手中的资料，心烦意乱。

尚恩，女，16岁——我的扶持对象。

这一类的问题学生——特别是女学生，尤其是我提不起好感的。我看了看尚恩的“光荣事迹”：果然，打架，逃课，辱骂老师条条犀利。

“杜老师！”

“嗯？你好。”

“是这样的，尚恩的情况有点特殊，请您一定要耐心接触……”

“哦，我知道了……谢谢。”

回去之后我马上拟定了一份工作表，结果没几天就出事了。

“杜老师！尚恩下午逃课了你晓得不？”

“啊，我知道。正愁找不到她呢。”

“不用找了，您赶紧去派出所把人给领回来吧！”

“派出所？怎么才几天就……”

我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宋主任牵引着急匆匆赶到了市派出所。

打从门口外就已经听见了女孩尖细的哭声。

呵，闯了祸才知道害怕？老师的教育不听，非要到派出所听警察的教育！

我原以为推开门大抵会看见几个狼狈不堪的少女正哭的梨花带雨，其中一个必定是尚恩。但是推开门的一刹那，我确是愣住了。

大厅里坐着四五个社会青年，哭的人却不是尚恩——她坐的腰杆笔直，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

我朝她递过去一包纸巾。本想叫她先擦擦脸上的血迹，然而话未出口，就被她用力一打——那包纸巾砸到了地上。

“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假好人！”

我至今仍记得她的表情——狰狞，凶狠，染透了杀意，仿佛荒野的一匹孤狼，在向闯入它地盘的外来入侵者示威。

我成了她的外来入侵者。

我恼羞成怒地捡起那包纸巾，不再看那蓬头垢面，目露凶光的女生。“不要作罢！”

这大概就是教导处的老师们都不愿意接触尚恩的原因——她太执拗，高傲，不愿意与人接触，而且有些偏激。

那一晚我特意给教导处的话事人——那位和蔼可亲的宋主任，打了一通电话，请求她更替我的扶持对象。然而四十二分钟的电话，有三十八分钟都是她在劝导我耐心尝试。

“小杜！你要相信你可以。就是因为你初来乍到，她对你没什么印象，我们才……”

后面的话我无心再听。学校“良苦用心”如此，我只好认命。尽管如此，我与她的交流却已然是个大问题。

终于，我决定先不跟她正面接触，转为暗中观察，寻找突破口。

我观察了她一整天。

傍晚放学后，尚恩去到一家生意比较红火的炸鸡店。女孩脱下校服外套，穿着薄薄的两件衣服就开始洗碗。

日已入秋，暮落池阳，华灯初上，正是起风的时候。尚恩挂着一件肮脏破旧的围裙，绑起的短发散落几根发丝，没有穿手套——那双贴着创可贴的手，就这样浸在浮满泡沫的洗碗盆里。

丝丝冷风挤进我的羽绒外套，我不禁缩了缩脖子。

尚恩在这家炸鸡店兼职打杂，这确实让我吃了一惊。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在校不可一世的叛逆女学生，放学后竟然会在一家炸鸡店勤工俭学。

勤工俭学？我总觉得这个词与她丝毫不沾边。

七点过半，尚恩才离开那家炸鸡店。少女独自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迎着夜晚冰冷的风，黑色的短发挽在耳后，仿佛一只逆风的孤雁，在黑夜里骄傲的滑翔。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我来到了尚恩的家——老城区里的一栋旧房子。

她家住在二楼，我目送她上了楼，又站了一小会儿，正要打道回府时，却听见了楼上传来女人尖细的声音。

“贱人！你回来做什么！去死吧！你怎么不去死呢？”

女人刻薄的话语刺痛我的耳膜，果然不久，一个纤弱的身影闯进了楼梯里鹅黄的灯光，很快融入了黑暗。

尚恩！

我心里一紧，赶紧小跑着跟上她，一直到了小区门外，我才看见了她。

此时，她蜷缩在锈迹斑驳的铁栏杆下，把脸埋在臂膀里哽咽着，齐劲的短发披散在颤抖的肩上。

过路的人不时瞟过去一个厌恶，或疑惑的眼神，女孩的哭声却极力压抑在胸膛里，像初春的闷雷。

“尚恩……”

她低垂的头猛然抬起，哭声也戛然而止。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仍然是充满了防备，只是红通通噙着泪的一双杏眼，再也瞪不出那日的狰狞和凶狠。

“我想跟你聊聊。”

“不需要。你走吧，我这种人，就不白费学校关心了。”

“我并不觉得你很坏。”

“你不知道我连教导主任都打过么？”

“我只知道尽管如此，你却会在放学后去到一家餐厅打工。”

“你！你跟踪我？”

尚恩的瞳孔蓦然放大，我瞥见她散乱短发下红肿的脸。

“你的脸怎么了？”

尚恩迅速别过脸去：“不要你管！滚！”

“尚恩！”我真替这姑娘着急，怎么就这么犟呢！“是不是你妈妈打的？”

“不是！”

“刚才那个刻薄的女声，是你妈妈吧！”

“不是！我说了不是！”

“尚恩！她是不是对你使用暴力？”

“不是……”

尚恩的眼泪忽然决堤，坚定的拒绝逐渐变成语无伦次的否定。

“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会替你保密。”我不忍心再逼问她，“尚恩，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我试探着拉过她的手，撸起黑色的毛衣，露出被遮掩的皮肤——青紫片片，甚至还有深红色的伤痕。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经构成了家庭暴力！

“你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就是你不愿意与人接触的原因？”

“我……我不想跟她们接触。”尚恩的手缩了缩，“我一直都这样，我也没想过有哪一天会摆脱问题学生这样的头衔。”

她平静下来，用无所谓的语气继续说道：“她们说我脏，说我是个没有爹的野孩子，说我是狗娘养的……呵，我都无所谓……可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知道吗？我不能不管她，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他娶了一个比我妈年轻，漂亮，有钱的女人，他现在过的很好。但是我妈，我妈就只有我一个孩子，日子再难过，我不能再离她而去！”

“尚恩，是我们误解你了……”

尚恩朝天摇了摇头。“我妈要跟另一个男人结婚了。我爸不爱我妈，我妈不爱我爸，现在他们各自组建家庭，都觉得我是个累赘……我妈觉得，因为有我，她才会这般隐藏，不敢跟那个男人结婚……也是，哪个女人结婚愿意带着个十几岁的孩子。”

尚恩说着开始笑了，笑着笑着成了哭，眼泪顺着下颚滴到我的手上。我的心里涌起一片浪潮，我摸了摸她的头。

“不会的，尚恩，你妈妈她，只是表达爱的方式不好而已……”

“尚恩，尚恩！死丫头，死哪去了！别死在大街上给我丢人现眼！”

尖细的女声从小区里传来，尚恩浑身一颤，把我推开。

“我妈来了！你快走！快走！她最讨厌我跟别人接触……快走啊！”

我不知所措地躲到旁边一家药店里去，悄悄观察着这边的情况。尚恩胡乱地擦了把脸，看见一个披着焦糖色大衣的中年妇女后“噌”的从地上弹起来。

中年妇女依然用尖酸刻薄的话语嘀咕着尚恩，却给耷拉着脑袋的少女塞去一件深蓝色的外套。

我紧绷的心蓦然放松——一个是外坚内柔的女儿，一个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对，只是爱的方式不对。

之后大约有一个多月，尚恩都好好地在学校里上学。虽然我偶尔间还能看见有心高气傲的女生指着她的鼻子说些诋毁人的话，但是尚恩却不再是一时冲动就跟她们扭打在一起。

尚恩的成绩奇迹般的进步了两百多名。

我正看着尚恩的考试成绩，她便笑着站到了我身边。

“杜老师！我终于找到你了！”

尚恩笑着。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笑的阳光可爱，像春日里阳光下初开的粉桃，脸上红扑扑的溢满了喜悦。

“尚恩？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考试进步了！两百多名呢！”

“我知道了，我这正看着呢！恭喜你！”

“还有一个事！”尚恩探身到我耳边，少女轻颤着用甜美的声音说“我要改名字了！我妈要跟那个男人结婚了，他也离过婚，愿意和我们一起住，对我也很好！”

“那多好呀！你妈妈还对你那样吗？”

少女含着笑摇摇头。

“她不再打我了，还给我买了新衣服……我无意中瞧见她给我留的纸箱，上面写的是‘恩恩’……她还是爱我的！”

我也笑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我看着她桃花般的笑魇，柳眉杏眼，长睫毛，高鼻梁，樱桃小嘴。原来抬起头来的尚恩，竟是这等美貌！

“对了，杜老师！我以后不姓尚了，我姓吴，叫吴尚恩！”

“好，吴尚恩同学？现在该回去上课了哦？”

“杜老师再见！”

“再见！”

我打开桌角的那本“问题学生扶持方案”，圈上“已完成”，在末页写上总结：

吴尚恩出生于一个生活窘迫的低保家庭，八岁父母离异，母亲在重大的精神压力下变得暴怒无常。但是尚恩，八岁的尚恩就已经很懂事。她从不奢望别人的幸福生活，她坚韧，执着，风风雨雨里七年过来了，她生活坎坷。因为特殊的家庭，她被同龄人排斥，孤立，最后变得不愿意与人接触。

她之所以变成问题学生，一方面是因为同学的挑衅和自身极强的自尊心相撞，一方面则是因为父母无爱。尽管如此，她在校外勤工俭学，用瘦弱的身躯与母亲一起扛起一个家。

尚恩同学，她在黑暗里叛逆成长，也在暴风里顽强生长——她是一个令人钦佩的强者，也将是一个优秀的学生。

她是黑夜里的孤雁，执着的与暴风雨斗争！

我心满意足的合上那本“问题学生扶持方案”，尚恩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了。哦，不对，是吴尚恩！

恶熊乱入：这部是Glory系列的子作品

（文荒了文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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