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陆拾陆

“你觉得人在做什么的时候最蠢的？”

巨大的房间像一片独立的时间海，赵栋梁和赵兆仿佛各自戴着透明的太空头罩，隔着闪烁的银河对视。男人晃悠了下手里的红酒，抛出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 ...什么时候呢？

赵兆从不敢轻视面前的男人。尽管他是原身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本该与她产生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紧密的联系，然而如果事情的发展都像正常家庭一样平凡，她现在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不明白他话语背后的意思，女生对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小心：“... ...恋爱的时候？”

赵栋梁扬了下眉：“... ...原来你知道。”

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男人随手将那杯中价值不菲的殷红液体倒在脚下昂贵的羊毛地毯上：“但比那还蠢的，应该是自作聪明。”

她看向女孩，笑容有些流里流气：“什么都不准备，怎么敢来赴约的呢？”

赵兆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但兵临城下也只能强装镇定：“为什么不敢？”

“因为我邀请的是，‘赵兆’。”

赵栋梁歪了歪头：“你又不是赵兆。”

霎时间，赵兆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屏住呼吸，有些压抑不住眼底汹涌的惊惧不安，就那样盯着赵栋梁看。上次徐必成问她这件事时态度至少是犹疑而试探的，是对方在等她这边的答案；但赵栋梁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你又不是男的”，话语中的笃定根本无需她再加以证明。

也正因为赵栋梁是这样聪明的人，赵兆才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被他的话激将了。她努力平静下来，喝了口桌前的柠檬水：“我不是赵兆，谁还能是赵兆？”

赵栋梁勾起嘴角：“... ...说得好，我没有证据。但你不是赵兆，事实就是事实，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种苍白的否认对你我都意义不大。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太聪明了。老练，狡猾，步步紧逼、不留后手。赵兆沉默了一分钟，觉得当下如果选择死不承认，产生的效果其实不佳，因为她追求的从来都不是身份的暴露与否、而是任务的完成成败。

如果今晚能在赵栋梁身上找到什么转机，对于自己支线任务的完成绝对是事半功倍的事。

赵兆抿了抿唇，还是说道：“... ...免贵姓花。”

“OK，花小姐。”他手腕一晃，那晶莹剔透的杯子瞬间不见，掌心里握着的变成一束玫瑰，款款递给她，“送给你，姓很好听。”

赵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她瞪着眼睛：“你... ...”

杯子怎么就这么没了？这人该不会也——怎么说呢... ...

不会也不是人吧？

赵栋梁微笑：“在你身后。”

赵兆在伸手摸到背后的杯体时，心里还是偷偷松了口气。还好是个魔术，还好赵栋梁是个人，这人她还斗不过呢，再出来个什么妖怪岂不要命。

男人见她心有余悸却仍故作淡定，慢悠悠往那玻璃杯里倒柠檬水的样子，忍不住起了坏心思。他清清嗓子：“花小姐这么急着和我间接接吻吗？”

赵兆不为所动：“你又不是我父亲。”

赵栋梁神色为难：“但是，其实这个水是拿来洗手的... ...”

“噗——咳... ...”

赵兆正喝着，听了这话差点一口喷出来。咳嗽着平复呼吸时，她突然觉得有点泄气，或许从她踏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主动权就不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女生抬眼望向表情无辜的男人，咬了咬牙，把那杯里剩下的水也喝了。

赵栋梁不会因为这个举动就高看她多少，或者说其实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东西。他来找赵兆麻烦，是因为他觉得无聊；他若是放她一马，那就是因为她也一样无聊。

男人缓缓起身，走向安置在一旁的钢琴，坐下掀起琴盖，十指在琴键上纷飞。那瞬间的神态像极了月光下读诗的原身，赵兆不得不承认血脉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他与真正的“赵兆”身上都有一种独属于艺术的美和疯狂，那股势头生发于骨、借着美术与音乐的翅飞出肉身，与自然和天意共鸣。

缥缈空灵的钢琴曲里，赵栋梁缓缓开口：“你看，其实你并不怎么了解‘我们’的习惯。她就算再叛逆无知，也不至于连我们层级的规矩都不知道——所以我最开始问你，你是怎么敢做这些的？”

——怎么敢冒充一个人、肆无忌惮使用她的身份？

“命运安排过来，我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赵兆深吸口气，摊牌后反而比刚才多了几分冷静。现在是赵栋梁探知她的阶段，露多少底牌的决定权在她。

女生淡淡开口：“还有赵先生，我不觉得人与人之间存在什么层级，只有我与你们之间才存在层级。”

琴声微滞：“愿闻其详？”

“你们是人，我不是。”她撇撇嘴，“听着好像骂人。”

赵栋梁嗤了声，但语气中多了几分愉悦：“花小姐方便说说吗，自作聪明地跟很多人花着不属于你的钱谈恋爱，这样集第一第二愚蠢的两件事为一身的举动，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

“我好像也没什么义务告知赵先生。”

一曲终了，赵栋梁从琴凳上站起：“话术撬不开花小姐的嘴的话，不知道吻可不可以？”

赵兆知道这人是在用她刚刚反驳的伦理武器来借力打力，试图以战止战。她故作为难的样子：“年轻的帅哥当然可以了，但赵先生年老色衰，我可能还要考虑一下。况且我没有乱lun的爱好——”

“——但我其实不介意。看来花小姐虽然不是人，却很遵守人类世界陈旧的规则呢。”

赵栋梁说着没边没沿的话，扬了扬眉：“我这边对‘赵兆’的了解大概会比花小姐多一些，不知道花小姐感不感兴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花小姐的目的应该是‘继续这样的生活状态’——做好赵兆，保持现状... ...存活下去，对吧。”

赵兆心下一沉：“所以到底干卿何事？”

“毕竟我也是她的，怎么说，亲生父亲。”

赵栋梁撇撇嘴：“和女儿进行一场互利互惠的交易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花小姐不是很擅长做交易的吗，之前和那位阳轩先生一起的时候。”

赵兆瞳孔一缩，她明明和阳轩谈交易的时候是在AG走廊的拐角，那么隐蔽又背人耳目的地方：“... ...你监视我？！”

“有必要吗？”赵栋梁依旧保持着笑容，“我想知道什么，自然会知道，用得着实时监视你... ...”

他甚至翻了个白眼：“我那么闲吗？”

赵兆有种打碎一口牙干往肚子里咽的感觉，她皱着眉头看向这个可以用棘手来形容的男人：“... ...你说，什么交易？”

“花小姐不是喜欢谈恋爱吗。半个月后，还在这个房间，我希望能看到花小姐带着两位男士同时出现。他们彼此知晓且接受对方也是花小姐的恋人的身份，来到这里也没有不情愿。”

赵栋梁脸上露出顽劣的笑意：“如果这样，或许我不至于让花小姐被收回财产、身无分文。”

赵兆终于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一直以来依托的原身的身份，或许没那么容易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讲亲情、单纯从法律可操作性层面上的角度，赵栋梁确实可以轻易左右自己的命运。

她勉强应下这无厘头也对自己十分不利的“交易”，却不明白赵栋梁究竟想从中获取到什么，也想知道他难道真的对原身这个亲生女儿就一点也不在意。但赵兆觉得这会儿还不是询问的时机，就算她真的问出口，估计赵栋梁左拐右拐一通胡扯，也不会认真回答。

赵兆离开前留下这样的话：“我不会觉得这种手段卑鄙，也乐于接受打着游戏旗号的挑战，但是赵先生，我想说，我的确是在为未来和生存奔波，也珍惜着能够重活一次的机会，但我不会被它左右。我只会走自己的路，无论是赵先生你还是谁，无论是权势滔天的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神，都只会成为我前行途中的风景。我用心遵守规则，于是坚定不移地相信一切也会尊重我的意志。”

赵栋梁望着关上的房门，砸吧砸吧嘴，思索着这番话，突然笑了一声。

——哎，这不是比他想的有趣多了。

尤念伊：多多送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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