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Asgore和Toriel面前同样出现了一道白色的鹅卵石小道，在血红色的火山岩中若隐若现，也许它能指引他们走出这岩浆的苦难之地，指引他们回家。

这地狱一般的地方不仅热得像个蒸笼，呼吸这里的空气鼻腔就仿佛在燃烧，而且还危险得要死，供他们通过的石头很脆，很尖，而且满是孔洞，有时候两段石桥之间会有一道空隙，他们需要蹦过去。自从来到这儿，他们便一直在出汗，如今水已经喝光了，食物也所剩无几，而Toriel头上的那朵回音花竟还奇迹般地没有枯萎。

“gore，你看，咱是不是要走出这岩浆湖了？”Toriel有些兴奋地说。

“希望如此。”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热死我了，这鬼地方，出去了我可得洗个澡。”

“那是。看，白色的石头越来越多了，估计翻过这山坡就能走出去了。”

这山坡出奇地高，而且陡峭，上面几乎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Asgore想把三叉戟当做把手，

他幻出一柄，用力一插，才发现那三叉戟软得像果冻。

“Tori，给我个糖。”

“别，没水了，齁嗓子。”

“没事。”

糖本是甜的，可现如今Asgore口中几乎连口水都没有，这糖便变得奇齁无比，吞进嗓子里是辣椒一般的火辣，任凭喉咙肆意燃烧，他靠着一柄三叉戟，缓慢地攀登。

Asgore自己就沉，还要拉着Toriel，他每走一步，脚都会深深地陷进碎石中，锋利且滚烫的石片灌进他的靴子里，割得他的脚遍体鳞伤，再加上汗液的浸泡，一阵阵火烧般的剧痛不断地从脚底板传来，他愣是一声没吭，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堆伤痕地向上走着。

Toriel似乎是察觉到些许端倪，想松开手。

“我自己来。”

可他仍紧紧地抓着她。

“不行，你肯定得滑下去，我没事，你抓紧就完事儿了。”

这山似乎比登天塔还难爬，可他们还是爬到了顶。

暗红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占据他们全部视野的是一片苍白，白得像一张白纸，几乎看不出任何物体的轮廓，只有仔细分辨才能看出岩石的褶皱和高耸的穹顶，像是凯琳廷的内部，像是死去少女的面庞，精致而绝望，死亡的气息让原本闷热的感觉一哄而散，取而代之的不仅是清凉，还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和无力感，更加奇怪的是这地底世界竟然如同地上的白昼一般明亮，为这趟差错而漫长的旅途增添一抹奇幻的色彩。

他们之前想错了，这地方不是一条巨蛇，而是一具尸体，热域的岩浆则是它泛滥的鲜血。

“这地方……怎么这么亮？”

“唔……不知道，也许白色会反光？”

“可岩浆也不是这色。”

“管他呢，咱得先出去。”

无论如何，凉爽的周身让他们的腿脚多了几分力气，再想到已经爬了很多地下山，应该离地表不远了，他们的步子有所加快。

“Wolaf和Gracy就这么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Toriel发问，“你之前不是说……”

“哦……你是说伊波特城碰见他那次……没有，之后发生了一些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Asgore低着眉头闪烁其词。

“那就不讲了，对了，这么说他也算个功臣，怎么连个疗养院都不给？”

“唉……说白了还是我的错。当时的战况太复杂，卫国城三面都有敌人，我觉得他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包围，然后援军快来了，我带兵出城接应，也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儿就被包围了……人类的准备比我想象中的充分得多，我们就是打不进去，没法回去支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国城被攻破，之后就一退再退，直到丢了那块飞地……唉，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会儿我可真傻……他们俩还好几次跟我说，人类肯定就等着我出去呢，我就是不听啊，你看看，别的时候我那么优柔寡断，就那次我这么倔，倔得离谱，操！”

Asgore无奈地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低落。

“别这样，Gore，没必要自责，谁都会犯错。”

“Wolaf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Gracy，他的孩子，他的父母，全都因我而死，我不仅害了他，还害死了他全家……我永远忘不了我找到他的时候……”

Asgore在一处空的人类营地找到他时，他被能束缚魔法的绳子死死地捆在X形架上，身体上布满可怕伤口，有的地方深可见骨，尤其是他的脸，Asgore都不敢去看，右脸有一道从脑门直至下巴的血口，左脸近乎糜烂，眼球从血肉模糊的眼眶中耷拉出来，还有，魔质从他的嘴里不断喷涌而出，后来Asgore才知道人类用长矛捅进了他的喉咙。

Asgore用颤抖的双手把他放了下来，他突然从昏厥中醒来，用仅剩的右眼麻木地环顾四周，然后不顾身上的伤，死命抓住Asgore的头，癫狂地嘶吼道：

“Asgore！你他*为什么要出城！”

Asgore被这突如其来的骂声所惊，一时语塞。

“都他*是因为你，我爹妈死了，我孩子被炖了，我老婆被扒了皮，就他*在我眼前，你他*知道那种感觉吗？******？”

所有人都以为对于Gracy的那句预言”食肉寝皮的恨”，是个比喻，哪曾想是个直接描写。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嘶哑得吓人，完全不像是一个生物能发出的声音，他一边说着，喉咙里一边喷射着魔质，左眼球也在摇摆着，摇得左脸上的烂肉一片一片地掉。Asgore感觉脊背发凉，忙向后退了几步。

“当你的贴身侍卫我**不如去死……”

这是他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无力又无气，可Asgore觉得这是他活了几百年来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

他们再见面是在皇城的医院，Wolaf彻彻底底地变了，不仅是从一个颇有几分帅气的英姿小伙变成了残破不堪的怪物，从“月光刑者”，一个甘愿为国尽忠的贴身侍卫变成了恨国派。

Asgore极度清晰地记得他说的那段话：

“我最开始啊，恨战争，恨我不得不放弃生活上战场，然后啊，我恨人类，因为那会儿我觉得他们是战争的根源，只有我的Gracy才能让我的恨意消失，我爱她，我真的好爱她啊！我都可以死，但是她不能……现在呢？我的恨意又回来了，知道我现在恨啥吗？恨你，Asgore，恨这个国家。”

他恨国家的原因更加可悲——国王把战败的原因归结于是花在教育和书籍的钱分走了军费的一部分，最终导致军队战斗力下降，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发起的读书运动，因此，他“贴身侍卫”的称号和少尉军衔被剥夺，身份也从准贵族下放到平民，没有优待，更别说奖赏，甚至连疗伤的钱都是Asgore出的，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教育制度能被保留，也许Wolaf华能有所释怀，毕竟那是Gracy存在过的痕迹，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一切都回到了起点，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这便是黄金时代的结束。

黄金时代，有两个含义，其一指的是自Wolaf在军营里发起阅读运动开始，至此为止的教育黄金时代，其二是指军事上的黄金时代，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让国王认为两种黄金时代不能并存，因此，教育的黄金时代再未出现过。

即使自己死掉，他都可以毫无怨言，因为他发过誓，但是Gracy和他的家人惨死，他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在他看来，这比死掉更难受，他多次尝试自杀，是一群和他遭遇类似的伤残怪物救下了他，自此，他便开始在各地领导战伤老兵游行，为的只是争取到几所疗养院罢了。

他原谅Asgore了吗？没有，他原谅这个国家了吗？也没有，恨意会永驻他的身躯，不灭不散，尽管他曾以灵魂起誓，可他的灵魂早已随着Gracy逝去，或者说Gracy就是他的灵魂，他现在只是个躯壳，一具行尸走肉。

片刻死一般的沉默。

“Gore……你没办法奢求所有错误都被原谅，可也正是那些没被原谅的错误塑造了咱们。”

“也许吧……这件事我永远都不能释怀……Wolaf，之前是多好的一个怪物啊……现在就算是治好了伤也回不到以前了，很多事儿都是，还有Gracy。”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Gore，别这样，这可不是一个将军该干的事儿。”Toriel用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别再让这些没法弥补的事情伤害自己了，只要保证类似的事情别再发生，就是最好的结果。”

“嗯……我出去就下令给他们盖疗养所。”

满目的白色让他们失去了方向感，他们不知又走了多久，目之所及仍然是一片白，他们就像是在原地踏步。

这地方就是个无形的迷宫，没有错路和死胡同，甚至连墙都没有，但他们就是走不出去，而且似乎会被这迷宫无形地夺走生命。

正当二怪一筹莫展之际，Toriel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哭声。

“Gore，你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哭……”

他屏息听了片刻，点点头。

“确实，可这是地下啊……”

“也许是这里面的生物？”

“不知道，但它肯定是个活物，走，咱看看去，没准它能带咱出去。”

“汝等……欲出？”（你们想要出去吗？）

声音小得难以察觉，Asgore低头一看，一个看起来像长了眼睛的半透明床单似的东西就躺在他们旁边，它应该就是哭声的来源。这么看来，这应该是个幽灵，是怪物或人类在特殊环境内死亡后灵魂演变而成的。他说的是句古怪物语，早就更新换代了，好在二怪都来自那个时期，还能说两句。

“是也（是的）。”Asgore答到。

那幽灵却默不作声，又转身呜咽了起来。

“这是个幽灵……那得……”

Toriel俯身开始哼歌，那是一首平静而柔和的小曲儿，她慈母般的嗓音令Asgore回忆起了些许美好的童年往事，也让那幽灵停止了哭泣。

“儿，汝名何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呜……余名Napstablook，请宥吾之失礼，吾为汝之路。（我叫Napstablook，请原谅我的无礼，如果你们想出去，我可以带路。）”

“谢。吾子，何故在此？（谢谢你，孩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此事久矣，吾一日山上戏，误堕于洞中，步久之而至，吾颇以为累，遂息于此……吾待家父母与此。（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一天我到山上玩，不小心掉进了洞里，走了很久到这儿，我觉得很累，就在这里休息……我正在等父母来找我。）”

”子非知出口安乎？（你不是知道出口在什么地方吗？）”

“知也，恐家父母寻吾不得也……俟汝出，告吾父母方待此等耶？（知道，我怕父母找不到我……等你们出去了，能告诉我的父母我正在这里等他们吗？）”

“必可也，然汝之父母……或须久之乃能来，然吾必以告之。（当然可以，但是……你父母可能很久才能来，但是我一定会告诉。）”

”谢卿等，来，此间去。（谢谢你们，我给你们带路。）”

Napstablook带着他们朝一个方向走去，目极之处，有一个微小的黑点。

“彼何处通于此？（那里通向什么地方？）”

“外，有树日光者。（外边，有树和阳光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那黑点已经变成了一个硕大的洞口呈现在二怪一幽灵的身前，Asgore向里看去，看到了一条上坡的路，尽头之处，是一道利剑般的金光。

“太阳！”Toriel，“终于到出口了！”

她拉住Asgore的手，急匆匆地想小跑起来。

“别跑，还是小心点好，万一人类在外边埋伏呢？”

“嗯……也对。”

步伐虽然放慢，但二怪的手仍然牵着。

“走吧……等等。”

她回头看了看Napstablook，他又在轻声呜咽，也许是因为即将失去近千年来交到的唯二两个朋友吧。

Toriel伸出双手，想拥抱他，手却径直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孩。”

他抬起脑袋，用溢满泪水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Toriel。

”吾定不忘吾期。（我一定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的）”

沉默许久，他才说：

“谢汝……”

Asgore正想她往前走，她想了想又说到：

”谢汝为社稷之巨献。（感谢你为这个国家所做出的伟大贡献）”

句末无声，也许是Napstablook并不想再说话了，这可以理解，毕竟他已经沉默了千年之久。

Toriel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便和Asgore一通踏上了回家的路。

“那孩子，要不咱把他带出去？给他送到幽灵属地？”

”他只是个幽灵，你管不了他，他如果想，就只会停留在这地底，永世都不离开。”Asgore摆了摆手说。

“是啊……刚才我的话你也许没有理解，你知道吗，Gore，如果把这山洞看成脑袋，Napstablook就是那些咱犯过的错，那些糟糕的回忆，你没办法带他走，更没办法赶他走，你得带着这些回忆继续走下去，不是用过去的错误惩罚现在的自己，而是把痛苦当成一堂课，只要不再犯这种错误，你这堂课就没白上……很久以前我还不是个好怪物，那会儿我还很刻薄，很粗鲁，很……暴力，我伤害过很多别的怪物，有些是我已经没法弥补的……至少现在我尽力善待身边的每一个怪物，过去的事……也释怀不少了。Gore，我更喜欢雄姿英发的你，而不是现在这样，垂头丧气的，来嘛，咱就快出去了，高兴点。”

Asgore抬头看了看洞顶，又看看Toriel，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懂，Tori，我不会再自责了，我要让Wolaf和Gracy永远地活在我的灵魂中，就像Unrotten一样。”

二怪有些苦涩地相视一笑。

“一起出去？”

“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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