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初识

此时璃月大街上。

一个仆从模样的人迈着细碎的步子紧跟在一个少年身后，看上去愁眉苦脸：

“皇……小少爷，下午还有异国使者来访呢，我们要不早点回去了？”

那被称作少爷的人微侧头，俨然还是年少时的钟离。

“来得及。”他闻声只是淡淡道，眼神移过旁边一家又一家的商贩。

那人脸已经皱得像苦瓜：“小少爷，这再逛下去，都要错过饭点了……”

少年这回停住了，但也没回话，只是拿起了一家小摊上的面具，比着天空看了起来。

此时正值正午，阳光透过小孔处穿射进来，无比耀眼。

“仅仅错过饭点就这么担忧吗？”略显青涩的声音响起，钟离又将面具对准了一处小巷——那里能看到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在繁华热闹的大街背后显得是那么凄凉无助。

琥珀色的眸子静静看着那处小孔：“那她们呢，每天有上顿没下顿，女儿那么小就营养不良，照你这样说，她母亲怕是已经担心得肝肠寸断了。”

“……”

这明里暗里的嘲讽……身后的人听了一哽。

“皇……”

“书上说得果然没错，”少年打断了他，垂眸，“太平盛世也有冻死饿殍……”

他侧头：“宁卿，你要累了就先回去吧，我再走走。”

十六岁的钟离年纪轻轻，却已经会忧人之忧，依稀能从中见到未来包容苍生的帝王之相。

“诶——”宁远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不禁叹口气。

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街边除了卖吃的，还有许多讨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处被许多人围观的卖糖人的小摊，钟离看着，有些出神。

不过旁边包子铺的叫卖吆喝声一下将他拉了回来，钟离顿了顿，走到那铺子面前，香气腾腾的包子看上去格外让人有食欲。想到刚刚巷子口的那对母女，他对店家道：“可以给我来一笼吗？”

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立刻笑了，忙搓了搓手：“好嘞！”

璃月的长街热闹非凡，还没到下午，街上便人来人往。

而此时钟离也没注意到身后正有一人鬼鬼祟祟地向这边靠近。

那人目不斜视，看上去与其他走在大街上的人没什么两样。

不过等走到钟离身后时，他便暴露出真实目的——手上开始动作，目标赫然是钟离挂在腰间的钱袋。

熙攘的人群便是小偷最好的保护色——正当他要得手时，电光火石间，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毛头小子，直直穿过人群往这边撞过来。

那人没防备，瞬间被这股冲力压倒。

人群瞬间以倒地的两人为中心小幅度地散开。

“哎哟——这谁家的孩子啊，走路也不看着点……”有人小声责怪了句。

达达利亚凭借着依稀的记忆找到这里，眼尖瞥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心脏一颤，正想快步上前便看到这贼眉鼠眼的人。

上一世他和钟离相遇时钟离便已遭遇偷窃，那明明一直装作老成的少年却在被店家唾骂“连包子都买不起，装什么装”时第一次露出了茫然无措的神情——

达达利亚到现在都记得。

所以当他看到这人伸手时，便瞬时反应过来，心里也生出怒火。

璃月城内大概没少发生过这种事，又看到还是个孩子，大家都见怪不怪，权当意外了。

张二口正捂着胸口嘶声，心里怨忿，妈蛋，哪里来的小崽子，到手的鸭子都飞了……

他本来想将人赶下去，谁料脖颈处突然覆上一双冰凉的手。

达达利亚此时坐在那人身上——因为是小孩的身体，他撞过来时足足用了十成十的力。

可他现在管不了隐隐作痛的手臂，只是俯身用力掐住这人的脖子，眼底冰冷一片：“就凭你……”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敢碰。”

面前的小孩面色冷若冰霜，手上不断收紧的力度让张二口涨红了脸。

他想挣扎，可身体不知道怎么了，不听使唤，怎么也动弹不得。

达达利亚眼神幽沉，那眼神好像在说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多么轻而易举……

这一刻，张二口很清楚自己心底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这小孩……

好像他看他的那一秒，自己就已经死了……

达达利亚撞过来的那一刻，钟离刚好和店小二付了包子钱，一转身便看到这一幕。

可是达达利亚因为背对着他，所以钟离只能看到一个小孩趴在一个大人身上的画面。

但如果路过的人仔细看，便会发现被压住的人手脚都在细微颤抖。

钟离浑然不觉，他只是单纯觉得他们好像需要帮助。

于是他上前一步，温声询问道：“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二口感受到脖子上的手几乎立刻松开。

达达利亚一下从杀意中回过神来，对……对啊，他是为了找钟离过来的……

他身后就是钟离，十六岁的钟离，此时像询问陌生人一样询问着他……

不对，他们现在就是陌生人。

达达利亚抓紧了衣角，心跳如擂鼓。

可是他好怕。

命运怎么会这么怜惜他，送给他再一次重逢和赎罪的机会。

他好怕，他怕一转头就什么都没了，怕这只是自己的臆想，是死前的最后一场梦……

咫尺距离，他却近乡情怯了。

张二口剧烈咳嗽起来，察觉到身体可以动时，忙推开达达利亚，颤抖着说了一句“怪物”就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可达达利亚此时跌坐在地上，四肢僵硬，面色无措，与刚刚的杀伐截然不同。

怎么办……万一真的是梦……

正当他陷入这种想法不可自拔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伴随着一声关切：

“小朋友，你没事吧？”

——————————

十五年过去了，达达利亚仍然记得第一次看见钟离时的情景。

那时他没有重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成为依附强国工具的他深感命运不公偷偷跑下马车，本是漫无目的地闲逛，但是在看到钟离后停住了脚步。

衣着不凡的少年站在一处深巷口望着在命运中不断挣扎着的可怜人，清澈的双眸中露出的不是肤浅的同情，而是一抹无法消解的悲伤。

明明身在人群，却又好像那么孤独。

达达利亚看着他眼底的悲伤，心里似共情般也一瞬钝痛。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他，转头看向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突然有些局促，急忙低头，看到自己摔下马车时袖子上沾到的泥巴，又马上背上了手。

然后他就看到一双鞋在自己面前停下。

“小朋友，你是迷路了吗？”

那人在问他，可是达达利亚低着头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人他很紧张。

对面像是在翻什么东西，紧接着达达利亚就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几颗糖静静躺在他手心里，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光泽。

达达利亚愣愣的，然后他便听到那人似乎有点犹豫地说：

“哥哥的钱袋被人拿了……只有几颗糖了……你饿不饿？”

达达利亚抬头，便看到那人有些歉疚的笑。

明明刚刚还那么悲伤的……

他最终还是拿过了糖。

钟离这回笑得很开心，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说：

“虽然不解饱，但真的很甜。”

达达利亚手里捏着糖，感受着头顶温热的掌心，他眨巴着眼睛，透过指缝看着钟离眉眼间的笑意。

而此时光阴流转，命运似乎早就在人间播了一把种子，让有缘人去等待花开。

“小朋友，你没事吧？”

声音似从前询问他是否迷路一样温和。

什么都没变，钟离总是这样，毫无防备地就来到他面前。

达达利亚慢慢抬起头。

风吹。

叶落。

对视的一瞬，似与多年前长街上的身影缓缓重合。

达达利亚拉过他的手，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抱得很用力，似乎用尽了这具身体里的所有力气。

“我来找你了……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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