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漫长

既然要远行，朱志鑫免不了准备很多东西，还往张峻豪背包里塞下好几瓶维生素C：“维生素片是备用的，平时还是要多吃水果，”从宜家买回来的枕头已经打包，就等着快递小哥上门，朱志鑫清点完东西：“应该差不多了。”

张峻豪回头一看，两个旅行箱，一个手拿式运动包，还不算他肩上背一个，“带的什么？”拎起来试试——是他老婆对他沉甸甸的爱。

“带不了那么多。”

张峻豪蹲在旅行箱前，“集训要换场地，去好几个地方。”

说着，他打开箱子，里面归置得整整齐齐，T恤挺多，好吧，夏天热总得换着穿。

但毛巾怎么叠得像寿司卷，数一下，5个，他把毛巾掏出来，一团一团扔床上，“两条就够了。”

朱志鑫不让，非要他塞回去，“毛巾要经常换，免得滋生细菌，带上带上——”

这时候爸妈来上来，问他们收拾好没，准备出发了，朱志鑫趁机又塞了不少东西进去。

张峻豪看得头大，以朱志鑫的标准来看，他才是那个最大的细菌吧，不让为什么要带多杀菌弹珠。

还好快递小哥及时到，大部分物品走快递，张峻豪只用背双肩包。

家人们为张峻豪送行，SUV不够坐，两辆车一前一后往高铁站开，张峻豪和朱志鑫单独开一辆，双方父母跟在后边。

等红绿灯时，朱志鑫在手机上查天气，“你到了那边买点除潮剂，不然衣服洗完干不透。”

天气不好买除潮剂也没用，衣服还是会臭，张峻豪木然答：“好。”

“附近有卖豆浆的吗？”

张峻豪没过脑子：“有。”

朱志鑫还是不放心：“对啊，再下单买一个豆浆机，还是自己泡的豆子好喝——”

“不要了。”

张峻豪侧过脸。

“黄豆也一起买，喝之前要泡几个小时，豆浆打好了记得过滤……”

朱志鑫讲个不停，张峻豪终于说一句：“真的不要了。”

“你在家每天都要喝豆浆的！”朱志鑫也拧着眉毛。

‘滴滴——’身后传来催促声，张峻豪踩下油门驱车向前。

不知道大清早俩人是不是吃了炸药包，没说几句又开始意见不合，张峻豪不想带那么多东西，朱志鑫非要让他带，张峻豪说：“干脆你也去得了。”

朱志鑫一听这话就心梗：“我明天还要上班！我去不了——”说完，他眼睛都泛红了。

张峻豪移开视线，没再说什么。

豆浆机买没买他不知道，反正朱志鑫心情不太好，在晨间养生播报电台的烘托下，有点难为情地憋住情绪，还气鼓鼓地说：“你要记得跟我视频通话。”

“——好。”

“我还喜欢听语音。”

文字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知道了。”

车子驶入高铁站附近开始减速，下了车，朱志鑫慢了半拍，还往旁边站了点，好让张爸张妈能跟儿子好好说话。

车站人来人往，姜敏伸手拥抱张峻豪，眼睛晃着情绪，在他耳畔低声嘱咐了什么，又面带笑容，捏了捏他的耳垂。

张爸揽住妻儿，他倒是很看得开，觉得孩子大了就该有自己的生活。

到最后只剩朱志鑫没有拥抱张峻豪，反倒躲在自己爸爸妈妈身后，从人缝悄悄打量张峻豪。张峻豪将车票收好，看着朱志鑫。

张峻豪将车票收好，看着朱志鑫。

朱志鑫躲得更厉害了，趴在朱海滨肩头，只露出两只微红潮湿的眼睛。

“鑫鑫，快去呀——”周蓉笑着拍拍他的后背。

朱志鑫站着不动，很固执地看着张峻豪，觉得只要不跟张峻豪拥抱，就不会跟他说再见一样。

张峻豪朝他走过来，朱爸要让开一些，朱志鑫拽住爸爸的衣袖，最后还是架不住朱海滨态度笃定：“是张峻豪呢，鑫鑫。”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盛暑的太阳升起来，照在身上有点烫，朱志鑫望着张峻豪，他今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爱穿黑T恤，手臂结实有力，手腕戴一块潜水表，更多时候喜欢把手抄口袋里，如果风大，他通常不站直，微微弓着背脊，低着头，逆风往前走。

“朱志鑫。”

张峻豪喊他。

朱志鑫的视线停在张峻豪心口，不自觉拽紧自己的挎包。

很快，他看见张峻豪走近了些，两个人鞋子相抵，视线有轻微的晃动，他看见那只潜水表终于离开张峻豪口袋边缘，张峻豪的手停在半空中，朝自己微微张开双臂，“朱志鑫？”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朱志鑫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张峻豪的手臂抱围过来，将他牢牢地抱在怀里。

朱志鑫觉得好热、好难受，说不清哪里不舒服，肯定是太阳晒在身上疼，否则为什么呼吸不过来。

而张峻豪身上比太阳还要烫，他哽咽着，也抗拒，但张峻豪抱得很紧，他几乎动弹不得。

试着去回抱张峻豪，摸到他坚实的臂膀，还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泪水不争气地涌上来，视线晃得看不清张峻豪的脸。

“再见……”朱志鑫忍住泪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他很认真地说：“再见，张峻豪。”

张峻豪收紧手臂，气息沉下来。

朱志鑫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吸了吸鼻子，伏在张峻豪肩头。

过了一会儿，察觉到张峻豪要松手，朱志鑫先是皱眉，抱紧他：“不行，你还没有跟我说‘再见’。”

广播传来车次讯息，安检通道人满为患，张峻豪得进站了，再晚一点说不定都要赶不上动车了，朱志鑫很着急，声音颤抖，“张峻豪，你还没有跟我说‘再见’，要说‘再见’的……”

张峻豪松开手，站直身体，看见朱志鑫微红的眼睛——有种泪意决堤前的脆弱，但竭力收住泪水，眼眶紧绷，又是那么固执而坚强，他的心继续往下沉，沉到哪里他不知道，他只想做一件事——偏头，呼吸靠近朱志鑫，在他鬓角留下一个很轻的吻，“不说‘再见’，”他顿了顿，“我们还会‘再见’的。”

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朱志鑫擦了擦眼角，表情却很宁静，还在努力地笑。

张峻豪不敢看他的眼睛，怕多看一眼就走不了，他轻轻移开视线，敛住目光，用拇指擦拭朱志鑫脸上的泪珠，拍着朱志鑫的后背。

怀里有轻微的抽泣声，浅到几乎听不见，张峻豪一直等朱志鑫不哭了才松开手，“照顾好自己，”他抬起眼眸，没有悲伤，更多的是责任与托付：“照顾好爸妈——”

“嗯！”朱志鑫吸了吸鼻子，很安静地点头。

张峻豪往后退，朝父母挥了挥手，视线最终定在朱志鑫身上，他伸出手臂，朝朱志鑫比了个拍照的手势，朱志鑫似乎不怎么开心，张峻豪的手在空中打转，示意朱志鑫笑一笑，很快，张峻豪嘴角带着弧度，收回手臂，像真的在拍照，‘咔哒’一下拍好，两只手最后停在心脏的位置，还拍拍心口，放好，藏起来，他朝朱志鑫比了‘OK’，仿佛让朱志鑫不要担心，示意他给自己打电话。

转身，取下双肩包，拎在手里，背包落在传送带，钻进黑色幕帘。

张峻豪站在安检处，配合工作人员安检，再往里走就看不见入口了，他没有回头，即将安检完毕时，举起手臂，朝身后潇洒地挥手。

“再见，张峻豪。”

朱志鑫很小声，他已经不难过了，所有情绪融于张峻豪那个清浅的吻中。

回去的时候是朱海滨开车，问朱志鑫：“小顺现在集训跟工作的内容一样吗？”

朱志鑫说：“不一样，排量组有变化，秋季赛算是全国赛，之后他会跑全地形，有一个我记得是特技赛——”

“这么听起来好像很危险哦。”

周蓉感叹了一句，“敏敏真是心大，像我就不放心。”

她看着朱志鑫，几乎不能想象朱志鑫离她太远是什么感觉。

朱海滨有点担心：“常用药给他带了没？”听说车手训练容易摔，就算概率低，有备无总是好的。

说到这个朱志鑫就骄傲起来：“当然带了呀，不然旅行箱怎么那么重。”

一家人笑起来，气氛总算没有方才那么悲伤，周蓉甚至提议：“鑫鑫，小顺不在家，要不过来跟我和爸爸一起住，这样平时还能照顾你。”

朱志鑫说：“我可以照顾自己！”张峻豪走前还让他好好照顾父母，哪能让父母继续照顾他，他还想好了，周末抽空去看望张峻豪的父母，看看两位长辈还缺什么。

“由着他吧。”

朱海滨笑道。

周蓉语气迟疑：“鑫鑫，那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不怕吗。”

“不怕不怕，”朱志鑫放下车窗，“我还想养只猫呢。”

“养什么猫，你把自己喂饱了我就阿弥陀佛了——”

反正他工作朝九晚五，很少加班，张峻豪不在家他也不想出去玩，还不如养只猫打发时间，同事之前已经跟朱志鑫说过了，等小猫断奶了就能抱回来。

车子快开到家附近，朱海滨又嘱咐：“小顺职业比较特殊，你有假期多去看看他。”

“我知道，不要你说。”

朱志鑫撑了个懒腰，一停车，他飞快地开门，‘咚咚咚’往楼上跑，不知道又要捣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朱海滨停好车，指了指屋内：“他刚刚不还挺伤心的吗。”

“伤心什么啊伤心，又不是生离死别。”

周蓉没好气地说，她环视四周，“猫养在院子里，绝对不能进屋子，我最不喜欢猫毛了！”

朱海滨笑起来：“鑫鑫的猫还没来呢，瞎担心——”

张峻豪离家这几天，朱志鑫起初有点不适应，先是觉得床太大，没人跟他抢被子，也没人给他抓痒痒；再来下班回来没人陪他说话，好在张峻豪只要有空就会跟他视频通话，这么‘空虚’了几天竟也习惯了。

——因为张峻豪有答应好好补偿他。

新婚离别总是难捱，朱志鑫加班加点提前完成工作，在软磨硬泡之下，领导终于批准他周五请假一天，这样周五连着周末就有三天时间，他要去看他老公！吼吼！

晚上离开单位时，同事还问他：“朱志鑫，去看猫吗，小猫快满月了。”

“你帮我留一只，健康就好。”

朱志鑫忙不迭坐回到车里。

同事说：“你自己说的啊，到时候别反悔。”

朱志鑫倒车出来，放下车窗：“不反悔！”

他本来以为请不到假，只跟张峻豪说周末过来，现在多出一天，正好算是惊喜，他提前看了地址，是跨省没错，但飞机票好买，就是到机场后得转几趟车——没办法，训练场地总是在郊外。

就这样，周五一大早，朱志鑫带着旅行箱登机，心情前所未有的晴朗。

飞机降落时，朱志鑫刚睡醒，听见空姐提醒乘客当地有雨，请注意携带雨伞。

下雨了吗，朱志鑫往窗口探了一看，天空灰蒙蒙的，水汽重。

机场人来人往，朱志鑫又是第一次来，先按查好的路线等公交，他要到一个交通枢纽处转乘。

这次他随身携带的东西并不多，就一个19英寸旅行箱，外加一个双肩包。

雨渐渐大了起来，好在公交把朱志鑫送到枢纽站，他看着时间，张望大巴什么时候到。

廊檐下人头攒动，空气中氤氲着水汽，潮湿到让人喘不过气，背脊像泼了一杯糖水粘稠难耐。

雨珠成帘，顺着遮阳棚淅淅沥沥落下来，溅湿朱志鑫的鞋。

正等到难捱至极，朱志鑫侧过脸，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身材高大，头发剃得极浅，正背对着自己，好像也在等大巴，雨水纷飞到朱志鑫脸颊，他的心骤然清凉至极，身体远比大脑要实诚，他拖着旅行箱，拨开人群，奋不顾身地朝那人奔去——

心跳加快，多久没见面了，四天，96个小时，5760分钟，345600秒，太漫长了。

该说点什么……朱志鑫走到他身后，紧张到说不说话来。

到最后，他一踮脚，松开旅行箱的扶手，蒙住对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快点猜猜我是谁！”他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对方要拂开他的手，朱志鑫不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是妈妈告诉你的吗？”

手被谁拨开，回头，视线相撞。

朱志鑫眼里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眼角向下耷拉，站姿规矩，声音闷闷不乐：“你好，季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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