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茵檀笑着扬了扬稿纸:“两朝应举侯公子,忍对桃花说李香。侯方域这个角色就交给我吧。”
白秋瞥了她一眼,历史上的侯方域,据说就文静柔和,唇红齿白,而李茵檀虽说长的偏中性,但不可否认确实是朱唇粉面,做男装打扮应该也别有一番风采。
见到她如此主动,其他人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了,白秋正想开口,以免完全失去主动权,却慢了一步。
方淼站起身:“我想演吴昜,感觉他很有担当,又团结伙伴,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没想到,方同学会喜欢这种悲剧英雄的类型。”季明在贴身的备忘录上给他写下了相应角色,鼓励的笑了笑。
听他说完,白秋皱了皱眉,自己也看中了这角色,戏份不算太多,比较好演。
“你们俩呢?”季明期待的望了过来。
白秋将心一横,道:“看来只能扮恶人了,就这个洪士铭吧,我尽力而为。”
听了他的话,几人的目光都有些奇怪。方淼同为男生,挠挠头,最先发出了疑问:“这种台词加起来不到十句的龙套角色,理论上来说,给其他社团的人更好些,不太花时间,又能露个脸。你看,男主角都还空着
“是啊,那方同学为什么不选?”白秋反问道——你自己也知道麻烦啊。
方淼回给他个真挚的笑容:“因为,我以为你肯定会想当男主的,而且我也觉得你更合适……”看着那真诚的眼神,由衷的话语,白秋顿时不好说下去,只能在心里抱怨人少就是麻烦。
“男主角是全场的焦点,出风头多好,如果我们顺利夺魁,你也成校园里不小的名人了。”李茵檀瞧出了白秋的不情愿,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煽风点火。
而纪芸则一个人看着剧本,还在挑选着,不置一辞。
眼看两人都想把位置推给自己,白秋只能将目光投向社长,希望她给出一个最后决断。
瞿季明歪着头考虑了下,最终还是无奈一笑,开口道:“男主角肯定不能由我这个女生担任,我也没料到你俩居然都不愿意上。不过,如果缺了男主的话,咱们今天就不用排练了。不如,你尝试一下?”
说到最后,她语气里充满了勉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白秋向来不擅长拒绝他人,而且这种时候,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耽误大家。
“好,我演。”他轻轻吸了口气:“但不保证效果,而且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请允许让他代替我。”
平心而论,白秋蛾眉凤目,长相端正白净、五官匀称,属于耐看的类型,认真打扮番,放到台上,勉强也算低配小鲜肉一枚。
其实,无可奈何只是一方面。白秋回味起那脍炙人口的剧情时,早已不自觉的将自己带入到了男主身上,细细品味着人物情感,自己的内心仿佛也有所悸动。
不得不说,那剧本水平真的很高。
眼见其他人都选好了,纪芸简单的说到:“我演逃难女子吧,如果只是扮出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也许还能胜任。”
“看来我只剩下李香君了,在《桃花扇》中巧讽奸佞,倒也是奇女子。”季明点头道。
而李茵檀嘴角一勾:果然被我料对了,机会难得。
而季明又从包里掏出几张稿纸,一边分发给大家,边解释道:“这是每个人第一幕的台词,此幕名唤《夜航船》。大家先照着念,上台时旁白由我们班同学担任。现在我戏份不多,可以暂时客串。”
社长是实干主义,只给了五分钟熟悉台词,即便是这点闲暇,她也利用了起来,仔细打量着每人的态度。
白秋阅读着自己的那份,嘴角抽搐不止,只是第一回,台词就有上千字,他心里不禁有些发恘,可刚刚脑袋一热接了下来,总不能立马反悔。
幸运的是,季明简直心细如发,在每句台词后面都细致的标上了相应的语气,这才让白秋提着的心放回肚里。
第一幕的内容,时值崇祯16年,地点放在了十里秦淮河的画舫上,宴饮无度,通宵达旦。
而开始一幕为复社成员聚会,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注①)。
白秋所饰的夏完淳随师傅来增长见识,与年龄相仿者共坐一桌,现在他要扮演的,是个有些青涩的少年。
“这位就是名满江南的朝宗大兄么,后学末进小隐见过了。”白秋尽可能的模仿出兴奋的声音,向着李茵檀做了个揖。
而对方显然入戏更快,脸上表情已从原本的玩世不恭,变得儒雅有礼。
她揽过刚念完旁白的季明,侧过身只受半礼:“不敢,谬赞了。某亦久闻灵首兄文名,未想今日有幸相见。这是内子。”说完最后一句,便执住季明皓腕。
季明自己写的剧情,当然再熟悉不过,她有些惊讶于李茵檀气质转换之快,但很快反应过来,福身施礼:“夏公子有礼,妾身本风尘之人,幸有侯郎不弃,今日便一同前来。”
方淼则在一旁端起水瓶(以代酒杯):“在下吴昜,籍籍无名之辈,却也知二位文名显赫,仰慕已久,今日幸会!”
他已经把台词在心里过了无数遍,可等到说出来时,仍显得有些生硬。
不得不说,这种半白半文的风格,确实难以赋予感情。
但李樱檀却掌握的很好,声调抑扬顿挫,向白秋介绍到:“这位是吴日生兄,才中了进士科,正春风得意,不比我这科场蹉跎、名落孙山之人,眼看就要去考明经了!”
方淼赶忙摆手谦虚:“朝宗这是哪里话,你醉心古籍,诗文俱佳,我只攻时文,方才侥幸得赐同进士出身。”
季明又走到一旁,清清嗓子,作为旁白:“文人骚客,尤其是青年才子,不论古今,多以议论时政为荣,其中自然不乏谤讥针贬之语,三人互通了姓名身份,都是饱学鸿儒,颇有英雄相惜之感,谈天说地时,终究是转到了时局上。”
白秋表情不甘,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桌上:“二位大兄皆是见识不凡之人!我辈受圣人教化,理应匡君兴国,吴兄赴任为官在即,侯兄世代公卿,眼看各地匪患横行,天灾接踵,民不聊生。不知意欲何为?”
李茵檀长叹一声,如同被勾起了伤心事,声音有些梗咽:“如今还有甚事可做?小人充斥朝堂,正声何其微茫,早在三年前,家父抚军湖广,险被左贼所害,有幸无恙而返,却被无罪下狱,我想当孝子尚且不成,如何做得诤臣?”
可听了这话,方淼却猛然摇头:“此言有失偏颇。纵陛下一时不察,待到重瞳亲照之日,必会还老令公清白。可如今闯逆已经开牙建府,建奴亦屡次扣关。虽听闻孙白谷率大军据潼关天险布防,但其对秦地物产尽数征用,人心尽失(注②),固守终究只是权宜之计!”
白秋适当的露出了焦急之色:“朝中衮衮诸公,莫非便对此视而不见吗?”
方淼大喝了一口水(酒):“岳王言,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天下可安。然而本朝现在却是文官不怕死的贪财,武将贪财到不怕死,我家本是吴江大户,却险些凑不出进京赶考的盘缠!若千古之后,我类真成了亡国之臣,汗青又将如何记载?”
见情郎内心不悦,季明饰演的香君赶忙起身斟酒,打着圆场:“皇明强盛,天家承平近三百年,如今盗匪不过是芥癣之疾,肆虐一时,却难以长久,何况若真有万一,我辈忠良自为国死节,何患他人目光?”
李茵檀面露讥讽之色,却不想将气氛闹得太僵,揽过季明纤细的腰肢,笑着招呼道:“正是。肉食者鄙,何须在意,两位且来尝尝这鱼丸,此乃好再来大厨独门技艺,只用鱼身上最为细腻的腹肉,再以鸡汤煮制,足足30条鲤鱼,方才能得到眼下一小盘,而这不过是咱满桌菜里面最寻常不过的,我再给各位讲讲老窖琼浆……”
而白秋似乎还担忧家国之事,无心玩乐,周围歌舞升平,他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茫然的举起酒,与另外两人轻碰:“饮盛,饮盛!”
三个青年各怀心事,可其他的人依旧饮酒乐甚,生活奢靡成风。
之后便是白秋的内心独白,他缓慢往前踱步,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观二位所言,爱国总不离忠君——此乃纲常,亦是人臣之道。而若官家失德,不肯戡乱安民,就理应江山板荡,烽烟并起,群雄逐鹿么?为官一任,所要守护的仅仅是心中的道义,朝廷的尊严么?可我听师傅说,某些朝廷朱紫大员,言必称圣人,行必效孔孟,以孤臣清流自居,但溜须拍马,收刮起民脂民膏来,横征暴敛不输流寇,何曾心怀大道。若乱世将至,我又该何去何从?”
而在他的一旁,李茵檀则带着熏熏醉意,手臂微微下垂,嘴里嘟囔:“了却君王天下事……”
演到这里,第一幕也算落下了。
季明简直有些喜出望外,白、李的演技远超预期,尤其是白秋,真有几分忧国忧民的模样。正想肯定两句,却发现了个更加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冷笑着,望向那仍然紧紧环住自己腰支的手臂:“喂喂,结束了还搂着,你分明是在趁机揩油吧!”
茵檀有些尴尬的撇过头,一脸委屈,却没否认:“我演的这么好,就不能给点奖励嘛……”
而白秋放下剧本,却心不在焉,仍然沉浸陶醉在内。
注①:此段为作者原创,历史上并无此次集会,同时几社虽源自复社,但复社张西铭自称上继东林道统,思想上是道南一派,而且政治性更强。
注②:孙传庭屡胜闯军,曾擒杀高迎祥。然于柿园新败后,麾下兵马损失极大,不得已抄家养军,得罪了大批士人阶级,所以在历史上毁誉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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