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未央长明
可是,这世间总是在跟她开玩笑。
世间多少痴男怨女,最后都不过是成为付与说书人的笑谈。
阳春谱而为歌,流泉响而成声。
曲洐这几日有些郁结。
她前夜梦见了苏祁,梦里的苏祁,是十几年前她随父去京城拜谒苏家时的模样。红衣白马,意气风发到了极致,他就那么牵着白马,站在苏家的庭院里,站在那株桃花树下,言笑晏晏。飞燕在枝上安了巢,飞来飞去的模样煞是喜人。苏嫣跟在他的身后,还是十几年前那个没长开的小团子模样,笑的眉眼弯弯。她也跟着发出了会意的微笑。可是画面一转,苏祁便成了那日殿上染血的模样,他沾着血,眉间是化不开的忧愁。而苏嫣含着怨气的眉眼死死地盯着她,他们转身离去,她提起裙摆拼命追赶,却只能看到他们不见丝毫感情的背影。
曲洐醒来的时候正是二更天,她望着身边熟睡的帝王,脑海里面不合时宜地想:“枕下怎么就没有放一把刀呢。”
突然间,她被自己的想法震惊,惊出了一声冷汗。
这几日来,曲洐翻来覆去地想苏祁和苏嫣,越想心里越是难受,没由来的觉得心慌。
于是在这一日,她抓着秦思明问他北境的苏嫣现况如何,秦思明却是冷冷地说:“那北境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不过我这几日查出了一些事情,元家那边,办了个丧事。”
“元家?”曲洐所知的元姓男女,也就只有元子陵和元子裳这两姐弟。“元家不是说被魔教灭了门吗?这也就只剩下了这两姐弟,他们办什么丧?莫不是元子陵死了?”
曲洐语气中带了一丝的嘲讽,她寻思,难不成苏嫣远嫁北境,这元子陵甚至还搞出来什么“殉情”的戏码,果然就只是痴男怨女的小情小爱。
哪知秦思明倒是打量了她一下,冷笑道:“你可别想偏了。这元家姐弟活的好好的,这丧事,到底是给谁办的我不知道,只是有人说那女子可是穿着嫁衣入的葬。”
“你说什么?!”既然元家姐弟活着,那这丧事必然不是给他们办的,元子陵那般爱苏嫣,又怎会让其他女子着嫁衣入葬,那这……曲洐越想越觉得可怕,可是她想,那日是她亲手把苏嫣送去了北境的队伍,直到苏嫣入境,都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既然如此,那有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再者,北境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的是,这新王妃身子安好,无半点病况,和北境王琴瑟和鸣。”秦思明的最后一句话打破了曲洐最后的心里安慰,曲洐跌坐在椅上,颤抖着问:“这可是真的?”
“娘娘是不信吗?那娘娘要不去元家自己问问,那棺中的人,究竟是谁。”秦思明鞠了一躬,拂袖而去,曲洐早已习惯秦思明这目无尊卑的样子,但是她现在却梗得慌。
“秦思明……”曲洐颤着声音开口,“你去给本……给我安排一下,我要出宫。不,不用安排,现在就走,带我去找元子陵!”曲洐握着拳头的手心已经被攥出了血来,她气血上涌,一时之间苏家的恩恩怨怨在她的眼前闪现。
她本来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一切都走向了另一个最糟糕的境况。
这是这么些年来,曲洐第一次踏出这座宫城。
车马行了整整一日。
等到曲洐来到那个元家的时候,入目的是一座碑。
曲洐颤着身子走到碑前,她抚摸着写着“爱妻苏嫣之墓”的石碑,她愤怒地想要将墓碑上的名字抹去,好像这样便能改变棺中人的事实。她心中的愤怒无以复加,一转身却看到一男一女面带愠色,正望着她。
女子身着水蓝衣衫,手中提着一篮草药,面容清丽,而男子一身白衣,腰间悬着玉佩,手中还拿着一张纸条。
三人相对无言。曲洐却看着这两姐弟清清淡淡的模样甚是愤懑,她提着剑指着元子陵,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问:“那棺中的人,是谁?”
元子陵任由那剑指着他,也不做应答,想来是不欲与她言语。他身边的蓝衣女子将手中的药草放下,目光对上了曲洐怨恨的神色,淡淡道:“贵妃娘娘难道不知道吗?”
“真是……苏嫣?”曲洐语气中强压着愤怒,她还留存着最后一丝的期望。见对方没有应答,她剑尖一转,对上了蓝衣女子。
“我明明,亲手将苏嫣送上的去北境的队伍……你们为什么要害死她!为什么!”曲洐的剑被蓝衣女子轻松躲过,她本就没有学过武,这提剑的法子,还只是当年和柳枝玩乐的时候学的些皮毛。
蓝衣女子听到这句话,却回了一句:“贵妃娘娘前来,便是为了说这些吗?难道贵妃娘娘没有想过,分明害死她的,害死他们兄妹的,不是你们皇室吗?”
“你懂什么!”曲洐听着蓝衣女子那轻飘飘的话语,心中只有着数不清的怒气,她看着眼前这两个恍如仙人模样的人,只想撕开这层虚伪的外衣,她咬碎了牙,唇间渗出血来,狠狠道:“苏嫣本来是该活着的,我都找到了救她的方法,她本来是能活的。”
听到这句话,元子陵元子裳都闻言望向了曲洐,曲洐仍然在说着话。
“我费尽心机让皇帝下令北境入京,想尽办法让苏嫣得了个郡主的名声嫁到北境去,我为了这一天我筹划了多久,我为了完成苏祁的那个誓言我用了多少心血,机关算尽,倒是被你们轻轻松松给磨灭了。”
“你就不能让她嫁到北境去吗?北境是唯一能够救她的地方,你就不能暂且放下你那可悲的儿女情长吗?”
“你什么意思!”元子陵听见这些话,难得地表现出了急切的神色,元子裳的眼中也显示出了慌乱。
“什么意思。”曲洐的剑近了两步,她眉目之间尽是怒气,道:“你知道什么,苏嫣中的,那不是毒,那是蛊。你们姐弟这些年给苏嫣灌下的每一碗药,都是在害她,那都是她的催命符!我找了多少年才找到那救治的法子,找了多少年才得到一个寒月草的下落,你们又知道些什么!寒月草只有北境环境可生,是为北境圣物,非王室不得取。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让苏嫣嫁到北境去?只要她能活着抵达北境,她这蛊毒就有解决的机会,她就能好好地活到正常人的岁数,而不是在这个年纪就香消玉殒!”
“你说的可是真的?”元子裳上前一步,对上她含着怨恨的双眸,“苏祁就是死在你的手上,你让我怎么信你?”
“信我?”曲洐冷笑一声,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她道:“你信不信我于我何干。我不需要你的信任,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亲手将苏嫣送上死路的,不是我,而是你,是你们。你只知道苏祁死在我的手上,那你又知道苏祁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跟我说的是什么吗?是让我照顾好苏嫣!”
“为了这句话,我才在宫里虚与委蛇,我才一步一步爬到高位,你们当真是以为皇帝真的不知道你们的下落吗。”
曲洐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怀疑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是为了什么,最后谁也没能保护,只剩下了她自己孤家寡人。她恨极了那缠着苏嫣脚步的所谓情爱,那明明就是最为可怕的羁绊。
“怎么,你们这千辛万苦把她从皇宫里带出来,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见她最后一面吗?收起你们那可笑的爱情吧,这世间多少痴男怨女,哪一个是离了他人就活不得的?”曲洐是真的不懂得,哪怕是苏嫣当真和元子陵爱的死去活来,只要人还活着,那便还有机会,哪怕是到了北境去再续前缘,也始终比在这样的地方死的悄无声息了好。
“那样活着,也始终是不幸的。”元子裳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清清淡淡的,但是语气之中的倦意也是掩盖不住的。
“不幸。”曲洐冷笑,“死了才是真的不幸。你们自作聪明的情爱,不过是作茧自缚。”
她的剑擦过元子陵的衣衫,划下一小块布料,现在的曲洐,全然没有那气势凌人的贵妃模样,她头发散乱,脚上沾着泥土,眼眶红的吓人,眼中的恨意更是让元子裳甚至感到可怕,她知道,曲洐是真的起了杀意。
但是曲洐杀不了人。她的剑太慢,别说元子陵,她连元子裳都伤不了分毫。
曲洐从未如此恨过自己这孱弱的身体,她想,若是她也是自幼习武的江湖儿女,是不是当年她便有机会和苏祁逃出生天。而不是像现在这个提着剑使不出半分气力的模样。
“罢了……怪不得你们,是我把这一切想的太简单……是我太傻……”曲洐留下了两行清泪,她轻声喃喃,手中的剑应声而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她撑起了身子,挺直了腰,一步一步走向了来时的道路,目光扫过那座石碑,又在一瞬间沧桑了许多。
天边的飞燕绕着树扑腾着翅膀,又落在了地上。
在回宫的时候,曲洐的思绪从苏嫣的死亡中抽离了些许,她望着这明目张胆入宫出宫的车马,霎时间意识到秦思明的手段到底已经可怕到了什么程度,宫中的禁卫就这么看着进出不作任何言语,皇帝的权势,到底还有几分?
她攥紧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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