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实话说，有些人类烂透了。”

“或者，每个人都烂透了。”

她的眼神暗了暗，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脱口而出这两句毫无缘由的话。

“你讲笑话的技术真的很烂。”傅冉轻轻地说着，不禁哼笑一声。

这技术烂得和星尘一样。

“没办法，你就当那不是笑话好了…”

复宇秋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模糊再模糊，甚至有些迷幻。

她感觉方才的轻盈又消失了，自己的眼皮很重很重，困的不能再困。但每当闭眼之时，全身又不得安宁。

她烦躁又绝望，巴不得长眠于此。

“秋…你会唱歌吗。”她有气无力地抬起了手，落下时却碰到一片冰凉，傅冉有些惊恐地往后缩了缩。

秋坐在旁边，弯着膝盖，一手搭在旁边，另一手枕着脑袋，她好像是蜷缩在那里，但又不像。

“秋…你应我一声…”

“啊…？”她半睡半醒着，有些迷茫。

“睡着了啊，我打搅你了。”

“没，睡着是个技术活。”她打了个哈欠，眼睛要睁不睁的。

瞥眼间似是注意到了傅冉紧锁的眉头，她将手轻挥，丝丝凉风吹来。

听着风声入眠，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复宇秋眼底拖着黑眼圈，她看了看闭着眼的傅冉，留下法阵，轻轻地走了。

有了法阵，她就能感受到千窟穴的变化与异常。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水王子的情况，倘若他们真的早早就倒了核污水，他一定会有影响。

但要是去那净水湖搅两下，他肯定会把自己轰出来。

还是冰公主好，反正是兄妹，找谁要情报都是一样的吧…

冰川之上，两个蓝色身影站立。

水王子和冰公主竟都在这里。她躲在一旁，较为清楚地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哥哥，你此番找我有什么急事吗。”风雪吹打在她银白的发丝上。

“仙境不太平，灵犀阁中部分大仙子仙力不足，我恐有人乘人之危……妹妹，只是提醒你，少插手人类的事。”

水王子状态不错，身上一点辐射的气息都没有。

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停留过久，至于冰公主…算了，没必要叙旧。

她再度于仙境胡转悠的时候，头上突然被什么东西敲了敲。

“哟，小丫头你又来了！”颜爵，他有些恶趣味地笑了笑，不过一会儿就严肃了起来。

“你头发怎么了？”他正色道，“是人类的新潮流吗…我怎么不知道，小孩子可不能染发。”

“对对对，发尾染白，漂亮吧。”她面无表情道，换做平常可能会象征性笑一笑，可现在笑起来全身会很痛。

“啧，怎么变得和那两个家伙一样了…等等，这不会是反噬吧。”他有些担心地问道。

“……”复宇秋瘪嘴，白眼，然后走了。

他反射弧够长，当然面对冰公主除外。

“真是，这丫头怎的也这样，要不是我无聊，可不会出来闲逛。”

可复宇秋没心思闲逛了，她不知道傅裘在哪，更不知道白光莹在哪。如果自己可以搭把手，那也挺好。

要是好好和白光莹商量商量，她…应该会同意吧。

她感觉愈发的迷糊，好像要迷失在这片森林，瞌睡来得很不及时。

她倚上了一棵树，就再也不想起来，恍惚间睡着了。

等再次起来，她只感觉眼前的景象颇为熟悉，凭着记忆走去。

密林里，阳光窸窣，她透过大大小小的枝干，穿过木门，看见科兴静静站着，整理书籍。

重民，重民大概是在他的房间里吧，复宇秋没有直接看到他。

“科兴阿姨！”她仿佛是想到了些什么，快步走去，有些别扭地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又会来。”她转身，看到复宇秋一身的苍白，并没有多惊讶，只是很平常地笑笑。

复宇秋伸手去碰她，但似乎只摸到了虚影，她定了定神，方才只是自己全身疼痛，出了幻觉吧。再次触碰，她抓住了科兴黑色的风衣。

“反噬怎么加重了…？”重民从一旁的门走出，不解道，他取下眼镜在那长衫上抹了抹再戴上。

“你先去休息吧，房间还给你留着呢。”科兴一脸的平静，她拍拍复宇秋的背，叫她快些去。

“我…我还有事想和你们说的…”

科兴摇摇头，“先休息好了再说。”

她无奈之下进了房间，条件反射般地随意拿起了一本书。

空白的。

她继续翻，书像开了花一样一页又一页地掠过，直到那黑色的墨迹出现，她才停下。

一些晦涩难懂的名词整齐地排列，但她还是记了下来。

如果要睡觉，那就睡好了，这里比千窟穴的王座好不少……可傅冉还在那里，她要是也能来这里舒舒服服地躺着睡就好了。

她有种想要下床把傅冉接过来的冲动，可她根本起不来了。

中药的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就像复宇秋第一次见科兴那样，她端着个木碗走了进来。

“孩子，该起来了。”她轻轻把复宇秋拉起，直接将木碗放在她手上，也不担心她会打倒。

这是药汤，她一饮而尽，浑身都舒坦不少，神奇。

复宇秋开口想说什么，但科兴已经拉着她走出了房门，然后一路走进林子，点点阳光洒在身上，不真实的温暖。

“人类世界，发生了什么，同我说说。”科兴缓缓道，“我已经没机会去人类世界了，老了老了。”

“他们打算把核污水倒海里啊，科兴阿姨。”

她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

“您说，人类是不是真的，罪大恶极，曼多拉是对的。”复宇秋无奈一笑，自己之前帮辛灵，竟一直走的是歪路。

风阵阵扑来，阳光已不再被树叶遮挡，转眼间竟移步到了一处悬崖，崖下树木丛生，蝶飞花舞。

“你还是不打算放弃人类世界，不是吗。”科兴转过头来，这显然不是问句。

“舍不得就不要放弃。”

“这是无用的抵抗吗。”复宇秋微微偏头，她觉得睡意再次笼罩了自己。

“任何事情都可能落空。”

“但请你务必坚持到最后一刻。”

“那是你们生活的地方，不是仙子的，你们不救谁救？！你们不试试谁也不会帮你们，辛灵那帮人也不会。”

科兴沉默了半晌，她严肃的面容稍显温和了些。

“还是那句话，那是你们生活的地方，让它变好，而不是抛弃。”

“抛弃那里就是抛弃自己。”

科兴想要尽全力让她回心转意，她感觉时间不多了。

他们是离人类最近的仙子…这绝对不是空口无凭。

“瞧瞧你们…怎的不同我讲讲。”重民迈着有些迟缓的步伐来了，他扶了扶眼镜。

他肯定是知道人类世界发生了什么，他一直静静地在后头，倒也不藏着掖着，就在那块石头上坐着，复宇秋没有察觉罢了。

“倘若人类已无必要存在，其毁灭是不需要幕天阁的。”他头头是道地讲着，好像学堂里的老先生，“你看，在仙子幻化人形之前，生物的存亡与否都是顺着规律来的，不存在仙子的人为销毁”

“万事万物按照规律运行，规律无形，仙子无法打破，也无需打破。”

为什么，因为规律不是规则的条条框框，而是顺其自然的发展与变化。

规律不是规则

“拼一把，你们还有继续存活的机会。”

他们像是知道复宇秋在想什么一般，她脑子里的疑问一一解决了。

自然之力毁掉人类文明似乎就是理所当然的，人类似乎也不太想抵抗。

如今自然之力有了自我意识，成了仙子，不一样了。

他们和人一样了，有情感，有意识，像人一样思考，行为。他们做出的事不一定都是“对”的，他们或许已经不属于规律一环了。

这大抵也是弱肉强食，仙子和人类之间，谁赢谁就制定规则。

复宇秋觉得这些话在理，她好像在瞌睡里懵懵懂懂地听了几句，这声音便一直在脑中回荡了。显然，这不是她该忘记的东西，她必须记住。

只有在这里的时光是稍稍慢下来的。在这竹林外，还有好多事的。

知道了那些又怎样，就算坚定地选择了人类世界，就一定要和仙境对着干？那些不是人类破坏自然的借口，同样也不是洗清人类某些罪行的借口。

他们不过是想告诉自己。

“自己生活的地方，去让它更好，而不是抛弃。”

复宇秋也着实是不解，在仙境找到一两个人类阵营的大仙子已经是幸运，他们居然这样大费周章和自己谈话，目光话语比辛灵还要坚定。

他们像是急切地渴望着，人类与仙子之间，可以短暂地平和共处。

“你已经有答案了，我们不需要再跟你说些什么。”科兴轻拍她的肩，依旧不改严肃的面容。

“好了好了，僵在这里是做什么，我的汤都快熬好了，快回去快回去。”重民很快地结束了话题，招呼着他们向木屋走去。

一切很和谐，像世外桃源，外面水深火热，这里是最清闲的。

汤很好喝，复宇秋特地留了些，她想带回去给傅裘傅冉。

重民往她手里塞了张纸片，是那些晦涩难懂的名词，中药的名字。

这些能缓解辐射的反噬，也就是他们千百年前给傅裘傅冉送的些药。

“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你就说这纸条是从森林的地上捡来的。”科兴扯扯她的衣袖，小声道。

科兴编了一个蹩脚的谎言。的确，她一向都很不擅长说谎。

“…好。”

又是分别的时候，她跨出木门，顺着多年来踩出的泥路离开了这里。科兴重民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

“我们能留下的东西不多了，重民。”

“必须以最清晰的方式给他们指点，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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