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飞蛾扑火般的人,都有一个破茧成蝶的梦
————《了不起的盖茨比》
信正仰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两条腿随意地搭在草皮上。腿窝间的草地拱起碗口大的泥堆,缝隙内透出半截琥珀质地的浅褐色虫茧。世间万物都是双面一体,这点即使巫女大人也未能脱离,防护结界将城内积压的瘴毒彻底净化清空,也因此导致妖力薄弱的地带滋生出大量低等杂妖。就比如现在这只身长六寸、正在努力啮咬蛹壳的成虫。再有半个时辰,一只新生的鬼头蛾就会破开禁锢,展开翅膀后的体型不亚于小型隼鸮。
或许也算不上妖怪,信正在书里看到过相关记载,飞蛾只有极少一部分会妖化,之后又只有极少数能够修成人形。能成功的往往是魅惑妖艳的女妖,引诱年轻男人后用尖喙刺破心脏吸取精血。道士手上就有一把妖蛾长喙做成的卷尺,柔韧如皮革,却散发金属质地的光亮。
“那是个公蛾子。”她说。
“吸死的都是女人。”
信正根据描述当场脑补了一个体型能抡钢斧,却卷发红唇还穿着粉红盔甲的成年男人的样子,嘴角差点抽搐到耳根上。现在这只躺在泥土里的蛾子还远远没到成为那种祸害的地步,顶多收拾收拾不远处的蜂巢,从蛹壳里钻出脑袋就已经耗费了它全部的精力。新生的飞蛾只有一月生的小猫那么大,覆盖着银黑相间的蜂尾横环,前胸点缀灰白眼斑和青蓝色背线。最醒目的是背部那团骷髅形状的白色花斑,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地盯着他。
“串戏了吧,我居然能在这里看到这东西?”
他还记得少司命第一次看到妖蛾时那种欣赏花卉的赞叹神情,每当黄昏时分,基地外围都会出现遮天蔽日的骷髅飞蛾,灿烂的像是剪下的夕阳碎片。这种蛾子对尸骨酿造的血蜜有着近乎狂暴的嗜爱,会将蜂巢从里到外掏掘清空,连同幼虫撕的惨不忍睹,蜜蜂的体型完全无法抗衡飞蛾,遭逢即为灭顶之灾。那时风使必须昼夜不停地催动气流,飞蛾泛滥的时候会操纵尸骨点起连绵的火墙。信正看着飞蛾前赴后继的扑进火堆,翅膀上的粉末像是佛面上镀着的金粉。而少司命是唯一会把巨大蛾子放在手心上观赏的女人,他还记得那天她很有兴致地轻挠飞蛾展开的鲜红羽翅,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忘了,电影里说过来着,这玩意儿原本就产在亚洲。”
那天道士抓着飞蛾给信正讲了一个无比新奇的故事。一个与神明、鬼怪、诸侯将军,与男人的流浪复仇以及女人的情爱怨死毫无关系,但又相当血腥恐怖的故事。故事里有着杀害胖女后剥皮制衣的裁缝,有着贵族出身却在僻静之地烹食人肉的大夫,还有一个被癔症和幻觉折磨、时刻以剑术和忍道磨练自己的女武士——至少他是这么理解的。以及体态正常的金黄色飞蛾。
“所以,最后女武士杀了那个妖怪裁缝,然后……把蛾子吃了?”
说这话的时候信正目不转睛看着那副与真人无异的画像,女人的面孔呈现出陶瓷般诡异的淡蓝,嘴巴被金色蛾子完全覆盖,像是涂着一层造型怪异的口脂。
“这里面的人也一个个都有毛病。”
他觉得所有人都很奇怪,但不是因为吃人肉会读心术的医生,也不是因为那个用人皮做衣服的裁缝。他们原本就是隐藏人间的妖怪,妖怪杀人并不需要理由,自然也与疯狂毫无关系。但意外的是,信正也并不困惑一个天生的男人每时每刻疯狂祈求的心愿,居然是变成弱小的女人。他也毫不困惑那个能在满是死人的城堡中孤身刺杀妖怪的女武士,她真正的心魔居然会是动物的惨叫声,或许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那种心情。信正甚至问了一个在少司命心里可能相当幼稚的问题。
“什么是羊?”
他到现在都记得少司命那副见了鬼的夸张表情,但他的确想象不出全身雪白介于牛和兔子之间的动物长相。然后他隐约想起西陆史书那些与羊有关的记载,于是瞬间明白了书名的意义。
羊是一种生活在陆地的鱼。
他给了自己一个相对满意的答案,随即提出自己另一个困惑。
“那个裁缝,那么想去改变什么。”他说道。
“与其花费那样的精力去缝衣服,就不能求妖怪吗?”
毕竟变化需要从内而外才有意义,仅仅是外表改变不了任何本质的东西。况且,鞣皮制的东西穿起来都很闷热,夏天汗水会渗进夹缝,捂出满身的痱子。
道士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
“你困惑了半天就困惑这个?”
“还有一个问题。”他说。
“他们当初为什么不杀了医生?”
这是他最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什么样的大名会下令赦免一个杀死很多人的妖怪?在明明能够杀死的前提下却只是一再的封印他,让他逃跑,吃掉更多的人。更令人费解的是那些被吃掉的人,他们的儿子居然也都放弃复仇,就那样放任妖怪被囚禁多年,却没有一个人去杀掉他。
“英明的城主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蠢事,有血性的儿子也不会那么无能。”
他说着从少司命手里将飞蛾抓过来。
“他们简直都有毛病。”
“……”
“我想……我们还是停止这个故事吧。”
少司命哑了半天,看着信正很利索地将飞蛾削成两半。
“这是历史代沟问题。”
鬼面蛾花费一炷香的时间才完整地钻出蛹壳,信正伸了伸懒腰,依旧盘着腿,两只苍白的手托着腮帮。飞蛾的身体急速舒展,体液压入翅翼铺平皱缩的鳞膜,拉伸出两对鸟翼般的鲜红具翅。附近的蜂巢也终于察觉到新生的威胁,蜜蜂逐渐盘旋在头顶,翅膀振动出低频的警报,它们等待着自己杀死这个即将毁灭巢穴的祸害。而飞蛾完全展开它的翅膀,长斑呈现出杏黄色的娇艳,背部是丝滑的白色绒毛,拼出完整的骷髅花纹。
一只背上长着人类骷髅的虫子。
然后他想起能剧里那些色彩斑斓的面具和宽大的衣服,《古事记》中说乘坐萝摩船的天神自高天原降临世间,穿着巨大蛾翼拼接的翟衣,灿烂的像是暴风雨结束后的夕阳。它们诞生于盛开彼世血花的黄泉之国,红色的冥河流淌而过,伊邪那美流出的眼泪落地生茧,生生世世栖息不止。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就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有那么点理解故事里那个不惜杀人,也要把自己包在女人皮囊里的疯子,那种疯狂地想要改变的极度渴望,以及那种和改变一样强烈的,植根于自我深处的厌恶。而蜜蜂终于不再忍耐,十几只兵蜂一拥而上,将蛾子结结实实包裹成一团,腹部急速摩擦产生难以忍受的高温,这是蜜蜂处理入侵者的常用手法,再过半个时辰飞蛾就会彻底死于燥热。
之后他听到了来自御殿的响动,城主醒了。信正随即起身,拨开蜜蜂团抓出那只原本要送命的飞蛾。
“我会处理的。”他说着,无视蜜蜂愤怒的嗡鸣,小心护住飞蛾脆弱的翅翼包在衣襟里。
——
城主比平日多睡了整整六个时辰,直到正午时分才苏醒——表面上是这样的。但醒来的城主没有丝毫充足休憩后的旺盛精神,信正在屋外听到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推开障门时奈落穿着淡蓝寝卷倚靠着床榻,方巾用力地捂着嘴,上面沾满咳出来的淡紫血迹。他咳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像真正病入膏肓的人用尽生命最后气力,去排出某些植根脏腑的东西。
信正并没有很惊讶,人见荫刀的病弱并不全是伪装。奈落的分解时间从不固定,但每一次重组后的三天里,他的身体都会急速恶化,外表与真正的将死之人别无二致。这次显然是与犬妖有关,傀儡的状态前所未有的糟糕,面颊和肌体变得干枯消瘦,散发出血气枯竭后的委顿憔悴,
信正很利索地将飞蛾藏在锁骨的位置,之后推开窗扇,将铜质鱼洗注满热水轻放在叠敷上,抱出被血浆渍染成半湿的方巾和絮被。换下来的寝卷被染成墨汁般的深紫色,心脏位置浸出大片斑驳血痕。傀儡核心与盘踞基地的本体同息连生,相应的滋补必不可少,厨房蒸了新鲜蛋羹,陶锅里煨着用红枣桑葚炖煮的鸡肉,米粥勾兑珍贵的红砂糖,表面浇满热气腾腾的鲜牛乳。回到寝殿的时候,奈落换了干净的浴衣,背上松松披着灰白色纹付。这一次他手上多了封打开的信卷,窗棂上倒悬着婴儿般大小的灰黑蝙蝠,翅膀襁褓般包裹身体。
那只飞蛾还藏在肩窝里,看到蝙蝠的瞬间,信正的心脏顿时和蛾子一起狠狠抽搐了起来。但很快他就隐藏了真实情绪,将茶点端到桌几上。城主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经历重度劳损后的疲惫。这么近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胸腔上的金属机括,淡紫色的肉块舒张跳动,像是一颗鲜活的心脏。海藻长发松软地披散,随着身体坐直将敞开的前胸遮蔽大半,让他瞬间有了服侍产妇的不敬错觉。
信正立即回过神,正坐在主公面前,取出口袋里的木契。
“西海那边一切平安,只是早上的时候道士来过,给了我这个。”
信正说着把两份契约排开摆在叠敷上,苍白松软的木片上浮现出时聚时消的金色篆字。和往常一样,他打算简单叙述所有的事情。道士很少出手,但终归向着犬夜叉一方,可信度要打很大的折扣。这一次不管她这次站在哪边,都会把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但或许是早已知道情况,又或者单纯的不感兴趣,城主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又在最后突然回过神。
“她怎么样了?”
他打断信正的话,木质指腹很轻地摩挲着瓷碗边沿,发出略微尖利的刮擦声。信正微微一愣,随即反应出城主说的并非紫织或少司命。但思索一番后,他还是很轻地摇了摇头。
“还是老样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也只是看起来那样而已。”他补充了一句。
“大人不是有了那些就能高兴的人。”
奈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小口啜饮碗中的甜汤,面容被茂密的卷发遮蔽。再后来他将喝掉一半的汤碗扔在信正手里,自行走到玄关处坐下,午后的阳光灼热地倾泻在庭院里,奈落半边身体沐浴在光线内,像是一座透光的木质雕像。
信正跪坐在几案边,上面散乱地摆着装颜料的瓷碟和绘笔,中央是从京都贵眷间流传出来,叠放整齐的空白花牌。其中两张显然是城主无聊时绘制的成品,第一张是日暮时分的黑色城堡,暗红色的夕阳凝固成即将破裂的人眼。另一张是风雪料峭的隆冬,淡紫夕颜在靠近温泉的土壤上悄然绽放。
“你会选什么。”似乎是注意到他盯着图案,坐在玄关的城主语气淡淡地问了一句。信正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很认真地想了想。
“城。”他说道。
奈落很轻地笑了起来。
“都是冬天呢?”他又问了一句。
信正再次想了想,这一次声音变得更加坚定。
“城。”
其实答案没那么绝对,如果他有一座能遮挡风雪的屋子,就一定会选择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最惨的结局是所有人冻死在雪堆里,这点他十一岁的时候就懂了。但信正不会用烧掉花的代价去熬过冬天,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花枯萎在手心里。这是属于弱小生命的坚韧,花朵天然脆弱,但只要给予土壤就会生机繁茂,根须穿刺基岩结出丰硕的果实,这与城池的主人是谁毫无关系。随后信正觉得,奈落和他其实是相同的选择,只是目的截然不同。
“很多事情主公也是多虑了的。”他说道。
“大人向来和寻常女子不同,”
“她不在乎那些东西。”
这其实是废话,对家臣来说终归是僭越,于主公而言也并未起到安慰的作用。奈落依旧是那副惆怅至极的模样,指尖很轻地点着眉角。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知晓一切的不只是他,能做决定的也从来不是桔梗。因此信正只是保持缄默,安静地等候在一边。之后是漫长的寂静,就在信正以为面前的人又要陷入封眠的时候,奈落很轻地偏过头,木质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手边地板。
“坐我边上。”
信正手里端着半碗甜粥,低俯着肩膀没有动弹,牢记身份是家臣的本职,或者说是生存的本能。声音再度响起时,多了一重不耐烦的轻蔑。
“过来,别再装了。”
这次信正很利索地起身,和城主并排坐在玄关口,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保持着相同的静默姿势,看着天空中漂浮的云朵,最遥远的天边升起细长的烟柱,仿佛一道垂挂在空中的暗红丝带。蝙蝠很响亮地拍打着翅膀,像是被关在鸟笼里的鸽子。信正用勺子舀起散发余温的糖粥,大口地塞进嘴里。
“为什么不怕我?”
这种问题奈落提出过两次,他也都回答过。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想要一个真正的、让他信服的答案。信正察觉到蕴含其中令人不安的情绪。最终他只是偏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语气是再三思虑后的诚恳。
“我需要害怕什么吗。”
说话的时候信正并没有加重语气或放大音量,或许是吃了甜食的缘故,还带着点这个年纪的男孩特有的温吞和软糯,因此那种真实也变得格外突出。事实上他也并没有说谎,他埋在地宫里或许是最惊悚的时候,但看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而这也许是桔梗大人降幸这座城之后所有人的想法。比起死蜘蛛的长腿或者负子蝽的卵鞘,掏不出柴和米的陶罐和灶台才是最恐怖的场景。至于那些杀过很多人或者吃掉很多妖怪的手段和过去——那就更与他无关了。
“这种世道,领主做的事都差不多。”最后一点甜粥被很小心地刮成一团。
“即使桔梗大人那样的巫女都避免不了,对于您来说那就更正常了。”
“您是最好的。”信正说着,将碗底吃的干干净净。
这同样是实话,作为城主奈落从不对农户家年轻的女儿感兴趣,也不计较贮藏在茅屋地窖里的东西,这与仁慈无关,他只是单纯的不在乎。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信正也从未见过他单纯的因为取乐去杀人,然而这是很多人类赖以生存的趣味。他知道一些小国的大名会把战场上的没死透的俘虏用尖刺穿起来,排成哀嚎连绵的血肉丛林。恶徒以米酒为注,手握长刀砍下下手无寸铁的妇孺头颅,堆出半人高的京观塔。身穿铠甲军士在哄笑中剖开被轮番欺辱后的女俘腹腔,拽出肠子后栓到马上,像是血肉狼藉的美人风筝……
之后他想起西海,身为人类的自己偶然目睹了一场百鬼蝙蝠的葬礼,说的更直白些,是血族对尸体的饕鬄盛宴。巨大蝙蝠半浸在靠近沙滩的咸水里,十几只蝙蝠撕咬血肉,像是啃食老鹰的灰鼠。死去的蝙蝠被整块的剥去皮膜,吃空筋肉内脏后只剩下红的骨架,沉入海面的残骸上飞满觅食的海鸥。
“难怪她爸爸宁死都不要你们。”
信正见过更恐怖的场景,但那天他很丢脸地半跪在地上,吐的昏天黑地。扶着礁石站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仇恨和厌恶。
“一群野蛮的畜生!!!”
蝙蝠们显然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话,对此毫无反应,既不生气愤怒,也不愧疚心虚。最年幼的孩子看起来比紫织都小,吮吸着鲜血淋漓的指尖,血红色的眼睛满是天真地盯过来。
“埋在土里也会被虫子和乌鸦吃掉,被我们吃掉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说着抬起头,看着信正的眼神和那些成年蝠妖一样,有着毫无恶意却无比令人心寒的饥饿垂涎。信正并没有觉得害怕,只是用手掌擦了擦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当然不一样……”
“人类的后辈会火葬他们的祖先,世世代代供奉他们的骨灰。”
“才不会吃他们,做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他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整张脸都气的发白,银发血眼的小男妖撇了撇嘴。
“那又怎样,浪费那么多的木柴把新鲜的肉烧成灰,就比妖怪更了不起吗?”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随即变得恶意十足。
“少装了,你们每天杀的人少吗,本州的妖怪都不用亲自动手,挖战壕里的尸体就能养活一家子。”
信正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我们又不是为了吃尸体才打仗……”
这一次年幼的蝙蝠终于露出真正的讽刺。
“所以都白死了呗?浪费那么多的肉在地里?!你们才是是疯子!”他大声说道。
“不吃还杀那么多人!!我看你们才是野蛮!愚蠢!”
男孩说着一脸不屑从他身边走过,就好像听到了什么无比好笑的故事。而信正站在原地,半晌都没能说话。
——
“您比所有的人类和妖怪都好。”回过神的信正再次说了一句,而奈落只是很浅的抿了抿嘴。
“奉承我也没好处。”城主说着换了一个更轻松的坐姿,信正却在那刻抬起头。
“我是认真的,大人。”
这和慈悲没有太多的联系,随心所欲的善良和温柔是属于女人和孩子的权力,男人没资格那么活着,也许男孩也没有。这一点身为城主的他是懂得的,或许自己也懂,只是从来都做不到。信正将瓷碗放到一边,两只手有些用力地交叠在一切,之后他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
“您能让我也变成妖怪吗?”
他安安静静地说道,或许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有擦干净的红糖,像是寻常不过的午后,年幼的小家臣坐在年长的男人身边,眼巴巴看着碟子里吃掉一角的抹茶点心。按照他的预想,城主会比巫女痛快的多,毕竟对奈落而言,这没有任何的坏处。信正一直都很听话,也展现出了这个年纪的人类所能达到的最大用途。还有更重要的……
“我是自愿的。”他说道。
这是他在岛上了解到的关键信息,人类的接受意愿会直接决定融合的成果,或许这也是奈落最开始留下他的目的。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城主并没有露出惯常的、胜券在握的微笑。或许是错觉,有那么一瞬信正鲜明地在他脸上看到了错愕的神情。但很快他恢复了贯常的淡漠,猩红色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为什么?”他问道。
“会更有用。”信正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
“可以像风使大人那样做更多的事情。”
“可以保护镜姬小姐,她身边需要一个能护住她的人。”
“如果大人想试验什么的话,我也会更有用一点。”
毕竟是他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我也想要变得更优秀才行。”
奈落依旧在看着他。
“为什么?”他再次问道,信正双手很用力的握紧。
“我想变得像您一点。”他说。
“不需要很像,”他补充了一句。
“一点点就很好了。”
奈落就这样“扑哧”笑了出来,
“一点点?”他说着用袖子文雅地捂住嘴,之后再次笑起来,直到完全地完全喘不过气,像是京都敷着脂粉,听到什么能言的文弱公子。之后他歪过头,将掌心里那张来自西海的信笺对折压平,叠成整齐的方块。
“你这孩子……”
“一群在海边养水产的渔民,就算是找乐子也没什么意思。”他说着指节发力将纸片弹出去,稳稳地打在蝙蝠身上。蝙蝠接过折纸,翅膀扇动再次飞远。
“至于那个小姑娘,这里又不是梓山。”
“何必吓成这个样子。”
他说着用两根手指提住信正半边脸。
“还要牺牲自己到这种地步去救她?”
信正皱起眉头,觉得有些恼火,倒不是因为奈落会用这种逗小孩的方式。也不是因为他误会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所有人都喜欢把他做的所有事都和紫织联想在一起……但有些事情他想的很明白。
“和她没关系。”信正说着扭过头。
“我是认真的,而且……”他说着揉了揉脸。
“我一直都羡慕您,大人。”他说。
“这句话从来都是真的。”
其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不会在奈落面前说谎,这与忠诚无关,同样是一种保全性命的方式和手段。也并不觉得这些话真的像常人描述的那么疯狂。奈落也终于脱离了戏谑,笔直地坐正身体,猩红色的眼睛从头到脚地审视着他,像是在那片满是死人的荒凉河滩,他用白色皮毛包裹身躯,只有一双看不到轮廓的瞳孔,仿佛刺穿灵魂般窥探着他每一寸血肉和骨头。
“你这孩子……认真的吗?”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你想成为半妖?”
这个心愿听起来真的很惊悚吗?信正在心里想着,不过比起成为将军或者大名,这的确不像是一个武士该有的愿望。不过这也许是他特有的筛选方式,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冷静点,信正这样告诫自己,越是关键的时候,武士越要面容平肃。但真正下决定的时候,他恼火地发现自己全身都在轻微颤抖,需要很用力地咬住后槽牙齿,才能将脸颊的犹豫彻底压下去。奈落再次舒展面容,变成一种从未见过的、依旧与愤怒完全无关的怪异冰冷。之后他重新坐正身体,眉眼笔直地穿透前方,
“五十年前有个蠢货干过同样的事情。”
“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信正没有说话,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奈落却没有立即说下去,伴随着冗长的停顿,木制的躯壳彻底沉寂,只有右手仿佛思索般地,用力压揉着太阳穴。
“那不是什么好下场。”他望着庭院上方的枝叶。
“人类成为半妖的方式只有一种,清楚吗。”
“我知道,大人。”
“那也不是什么好过程。”
“我也知道,大人。”信正想了想,再次开口。
“这个世上的经历大多都不美好,但都得受着,过去了也就那样。”
奈落没有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胸腔里冗长的吸气声,似乎过了很久,他才重新仰起头,用一种冷淡至极、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缓慢地叙述起来。
“吞噬的过程很漫长。”他说道。
“咀嚼和腐蚀同时进行,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第一次融合会比寸磔都痛,肌肉和内脏从里到外翻出来,那种……一层一层撕开、填满杂质又缝起来的那种疼,持续的时间会很漫长,感受不到时间,也感受不到想法。”
“只是活着而已,所有的东西乱糟糟搅成一团,小部分是自己,大部分不是,但痛苦是相同的,所有和负面有关的东西都会共享,会成百倍放大,感觉会搅在一起,最后灌进一个容器里。”
猩红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盯着前方。
“那不是任何人类或妖怪能抵抗的,没有活着的生物能真的挺过去,蚕食的同时去吞噬、寄生的同时被消化……那个过程会一直持续下去,最凶残的时候或许只有脑髓还是自己的,但神经会全部粘连在一起,所有的东西都会保持连通,所有的。”
他低俯身体,看着信正苍白的面容,语气变得更加温和。
“最后全部的意识都会溃烂掉,所有的……原有的意识会疯,崩溃后被新长出的意识再次吞噬,继承全部的力量和记忆,之后新的意识会再次疯掉,疯了之后再生长出新的意识,然后再次分裂……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
“不属于任何人类,也不属于任何妖怪,甚至连残片都不是……只是一堆在腐烂肉浆上长出来的霉菌。而它最原始的动力只有吸收,没有任何底线的吸收,所有的理智和意念都无法抵抗那种贪婪。”
他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再看男孩的样子。
“那真的是现在的你想要的吗。”
信正很久都没有说话。
“都会过去的。”他说。
“只要时间足够长,很多事情都会过去。”
“也总有东西会留下来。”
他迟疑了一下。
“会吗?”
奈落再次静默下来。
“不会。”他说。
“况且能得到什么?”他换了另一种并不轻松的语气。
“半妖之所以是半妖,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拥有人类形态也改变不了什么,即使那些天然生长出来的孩子。”
他说着用指尖敲了敲额头。
“他们只是和人类构造相似,但大多数并不聪明。妖血无法和人体兼容的时候,外貌会不可避免的携带动物的形态,严重的时候外形反而会比妖怪都接近兽类,这仅仅是外表。”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会从血亲那里直接继承野兽的本能,有一些天然的嗜好生肉和内脏,对活物会有撕咬啃食的冲动,会对月光和火毫无理由的攻击和恐惧,那需要经历相当长的时间,付出很大的经历才能压制住。”
“他们也没有归属,被法师驱逐,被妖怪优先猎杀。比起这些外在的东西,自己身上携带的一切足够让他们怀疑存在的意义……”
“您不一样。”信正有些艰难、但依旧坚定地说道。
“您是两方都有容身之处的人。而且……”
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别无选择了,这个世间的人其实都活的别无选择……
“你根本就控制不了那个从你身体里出来的东西!”
奈落没有任何征兆,近乎呵斥地说了一句,声音罕见地携带着愤怒的情绪,信正全身激灵,但很快身边的人再次恢复了镇静。
“我杀了她。”他说着,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语气间是翻阅污秽的勉强。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再没有说下去,无论是那个“愿望”的内容,还是那个提出恶毒愿望的“他”。信正想说他知道,在悬崖边将铁笼推下海底的时候他就知道。之后他察觉自己踝骨关节在发抖,并不是因为自身的恐惧,而是他隐约明白到,自己似乎未经允许闯入了一片本不该涉足的隐秘森林。而森林的主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困在过去永远都不是好事。”奈落最后说道。
“有人被困死在原地,有人错过新的东西。”
他说着用一只手撑住脸颊。
“那个死了的鱼妖,是你姐姐吗?”
信正两只手的拇指用力地刺着指腹。
“不是。”他回答道。
奈落脸上略过一丝尴尬,但信正并没有解释下去。其实他不答应也没什么,自己总能找到办法,或许也终究会等到改变主意的时候……
后来信正一直在想,那股打断他思绪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他的表情,或许是神态,又或许是肩膀上微弱的吱响,那只蛾子在他说话的时候钻了出来,在肩窝蓬松地绽开翅膀。奈落直直地看着他,目光里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怪异。很快他就像是坚定了什么,神情冷硬地从地上站起来。
信正就在那刻浑身发起抖来,这是属于家臣的直觉。每当奈落决定什么的时候,这种能力总能让他隐约地窥探某些零星的片段。现在真相无比强烈地出现在面前,带着摇摇欲坠的庞大危机。
他生气了。
这是信正心里升起的第一个想法。这是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失误,原本有着更和缓的解决方式,如果自己不那么急切又贪心的话,会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慢慢地打磨所有事情。
“我差点忘了。”奈落屏障前坐下,端起桌几上的茶筒。
“我原本也不需要总是带着一个小孩子。”
“你对我没用了。”
信正依旧直直地坐在原处,神情几度闪烁,最终只是偏过头看着他。
“我让您失望了吗?”他问道。
奈落很轻地笑了笑,随即闭上眼。”
“那样能让我成为什么吗?”信正再次低声说道。
奈落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没必要非得成为什么。”他说着神情悠然地啜饮温热的茶汤。
“但总要选择最合适的。”猩红色的眼睛温和地望过来。
“换一个总没坏处。”
那做这些的理由又是因为什么,现在的一切都很适合他,没有任何错误也完全不需要改变任何东西!他喜欢待在这里,他也愿意待在这而,他一点都不想做什么人类,也不要去回到村子里,即使是……
然后他愣在原地。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就算有,那也不是我想要的。”
信正说着从地上站起来,在短短一瞬他想了无数种改变的方式,他可以毫无风度地发脾气,可以大声地哭泣和认错,可以学着紫织的样子去揪着他的衣摆拖行和耍赖,这是属于男孩最后的特权,大人总是心知肚明但又心甘情愿的接受。但城主似乎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事情。
“与我无关。”他神情冰冷地看着自己,依旧气定神闲的腔调。
信正再次呆在原地,在那瞬间他终于恢复了过去的样子,在一瞬间认清一切又接受一切。
“那个叫弥勒的法师,应该还在森林里,”他说道。
“如果一定要走的话,就让我完成最后一件事。”
他说着看向搁在玄关边口的木契。
“我会去劝说法师,还有琥珀大人的姐姐,让他们就此停手。”
“就算是为了桔梗大人。”他安静地望着寝室内的人。
“人总是会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愤怒,她阻止不了什么,可如果他们真的死了,她一定会难过的。”
“这种事不该迁怒到您。”
其实他还有另一个没说出口的实话,他不怎么想让弥勒死,虽然他是个和尚,虚伪浮夸又发自内心的招人讨厌,但不是所有的和尚都该扔进海里。
竹帘内的人没再说话,信正随即将木契从叠敷上拾起来。
“如果我还想见您呢?”
他最后问了一句。
信正没有听到回答,就在他捡起契约的那瞬间,淡紫色结界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伴随着剧烈的移动和推挤,男孩像是装在弹弓里石块,被整个甩飞出去又重重地弹在地上。周围一切幻境般消退,再度爬起来的时候,视线里是空荡荡的平坦荒原。
整座城都消失了。
其实城一直都在,也许在十丈远,也许在一里之外,也有可能就在身边,伸手就能摸到高耸的基石。但无论怎样都不再是他能涉足的地方。他想奈落其实从来没有真的生他的气,因为刀子还在身边,不仅如此,蜂巢、香包、项链、神乐从羽簪上折下的细小分枝。包裹软甲的竹箱扔在脚边,里面压着紫织送给他的青竹筒,握在手里的感觉格外沉重。信正拧开盖子,里面除了那时捡回来的彩螺和贝壳,还多了几颗色彩鲜艳的晶莹石子,磨出光滑的多变棱面,像是男孩投掷玩耍的彩色弹珠。
也就在那瞬间他清楚的明白,奈落是真的不要他了,毫不犹豫也全无挂念。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去怨怼什么,比起那些真正失去一切的人,他有盔甲和刀子,围着一群妖怪,带着价值连城的珍宝,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天知道风使知晓一切后会是什么心情。而他难过至极,就好像重新回到哪个满是尸体的山谷,他第一次见到他,像垃圾一样被捡回去,最后又像垃圾一样被丢出来,一切只是回到了原点。
他随后感受到来自心脏的刺痛,真实的疼痛,新生的飞蛾出于本能和饥饿,长喙对准富含血液的心脏精准刺下去,却又被衣服遮挡住。信正将飞蛾抓在手心里,沉默良久后摘下巴掌大的草叶,在中心倒了一点血红色的蜂蜜。飞蛾被香味吸引,贪婪地趴在叶片上,汲取珍贵的甜蜜养料。男孩坐在石块上,一动不动地看虫子,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最终恢复成漠然。
他再次想起那个记载在《古事记》中的故事,那个穿着精致蛾皮,乘坐天之萝摩船波穗的少彦名,小巧的可以站在大国主的掌心,与他巡游天下风土,那个浸泡温泉后在石上起舞,却又被粟茎弹飞,从此再无踪迹的少彦名。他想过那个故事的结尾,真正的少彦名不会那样丢下大国主,无论流落在怎样的地方。但现在他明白,或许他只是做不到,毕竟他比蛾子大不了多少,一个不知来处也未知归途,不属人间也不归神国,知晓一切却又总是那么无能为力的神明。
想清楚一切的信正把叶子小心地放在石块上,一只手横过竹筒,鲜红色的蜂蜜在石槽内汇出不规则的红色镜面。他再没有理会那只新生的飞蛾,甚至再没有回头看它一眼,只是朝着远处的树林,一步一步缓慢前进。他与它的缘分到此为止,世间有成千上万相同的飞蛾,它毫不起眼又泯然众生,因为偶然的机缘与他相遇,却又注定天然的生命短暂,之后的生与死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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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栽沟里了……”
四魂君用手拽着少司命的肩领,语调尽可能压的平缓,现在的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炽亮的粉色光泽,看上去像是星球大战里被塞进机舱烧的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核芯素。桃木剑尖端向前急速飞驰,在半空划出尖锐的破空声。而远处的天空升腾起山峦般惊悚的,遮蔽天宇的深紫色蔁形气团,偶尔有金色的电流闪烁其间,像是化工列车爆炸后产生的有毒烟云。
“不过还有时间,他好歹有天生牙,肯定死的没那么快,你用不着着样,咱先冷静点!”
他说着两只手掐住道士脖颈间的肉,少司命铁青着脸,右手再次弹出黑色符纸贴在木剑上,随着暗红色的符文缓慢点亮,边角一丝丝地向内烧焦。而木剑终于撑到极点,剑柄凹槽内噼噼啪啪炸出一串淡青色的焦烟。就在四魂君抱紧脖子准备再次承受一波加速的时候,道士突然改变手势,将原本疾速飞驰的桃木剑硬生生刹在半路,四魂君猝不及防被一股脑从兜帽里甩飞出去,又在最后关头被少司命一把抓回来。
是桔梗的式神,穿着淡黄狩衣,名为蝴蝶的小姑娘,来自人见城的方向,在半空中划出彗尾般耀眼的淡黄弧线。式神内部注入了相当强的灵力补充,但一路高能量消耗下来,躯体已经变得半透明。少司命盘腿坐在桃木剑上,式神投入手心的瞬间消散形体,变回闪烁微光的蝴蝶折纸。少司命抽出卷轴,展开后将折纸径直压入,空白绢面顿时浮现出大片文字。少司命一字不落的看完。
“戈薇被抓了,得我救。”她干巴巴说了一句。
“去晚一步都得收尸。”
她说着,将卷轴拧卫生纸一样重新卷起来,用力塞回背兜。就在她停在半路的这段时间,青黑色瘴团内,再次升起一根暗红色的烟柱,仿佛一条穿刺天地的静脉血管。
她不清楚事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地步的,但形势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但现在也没那多时间让她认真的复盘,少司命看了一眼腾升的烟柱,最终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调转木剑,沿着地图标记的位置再次启程。
“你要干嘛?不是要救杀生丸吗?现在又要干什么?”
“优先救主角,这是事务官铁律。”
“不是……再考虑一下行不行?”四魂君趴在道士肩膀上,眼巴巴看着暗红色烟柱逐渐退出视线。
“她好歹是女主,有的是主角光环罩着她跳崖都死不了……再说了就算有三长两短,英雄救美那也是犬夜叉的事,你凑热闹杀生丸那边怎么办?!!”
少司命没有搭话,只是用双手同时结印。黑色符纸彻底融化,汁水填满剑柄内的沟槽,木剑发出一声仿佛蒸机般的尖利轰鸣,这一次的推动力格外强悍,几乎在空中划出喷气柱般的雪白长线。
“她是有光环,那光环现在就是我!!!”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接受剧情之外关于主角的紧急救援,记忆里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很低,但只要发生就无可转圜。毕竟虽然主角都是不死光环,但遇到危险的时候伤害也是实打实的。通常情况下,自然灾害可以自动视为无伤,小炮灰的威胁也总能遇到各种路过的贵人。就算遭遇严重的生命威胁,女主通常也会被男主或者男二男三救下,完全不用她这个事务官横插一杠。一旦出现这种紧急的,需要外人干预的剧情走向,那就百分百可以确定女主遭遇的绝对是极度凶险的生死危机,而主线中所有能够实力够格的角色,都在当前时间失去了救援的能力。这种情况下,少司命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毕竟这是《犬夜叉》的运行法则,主角一旦身亡整个世界依旧会彻底崩塌。而这样一来,她也就无法去强行逆转杀生丸与奈落的厮杀,剧情依旧在向着原来的轨迹缓慢运行。
这种被狠狠地摆一道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不痛快!
四魂君的声音逐渐降低,显然也是琢磨过味儿来,末了他扭过声看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狼烟,又看着悬挂在道士脖子上,属于杀生丸的已经飙成深红色的命格读条。
“一个小时,”他最后说道。
“这次我帮不了,他最多只能撑这么久,看守戈薇的是神无,就凭你那本事来回的时间都不够。”
“你说什么也得想点别的办法。”
少司命显然也在思考,之后她明显是衡量够了,将蝴蝶折纸再次从背兜中取出来。
“戈薇我可以去救。”她说道。
“可杀生丸已经被他套牢,我原本是要救他的,我也不能眼看着他死了。”
“那地方我去过,和迷宫差不多,除了陷阱就是瘴雾坑,踏错了就得栽里头困死,我知道怎么进去,路线和机关我都可以告诉你。”
“但你得清楚,我和那家伙有契约在先,我没法做背地里捅刀子的事情。所以,想要救他,你就得遵守一个约定。”
少司命说着,从怀里取出那张留在身边,原本打算见到奈落后正式谈判用的木契,白色软木的两端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破碎剥落,浮现出一模一样的刀刻般的金色篆文。
“我可以告诉你进入山谷的方法,你想传递给谁都无所谓,但从现在开始的三天,犬夜叉只能救他的哥哥,在这个时间段,他的所有攻击对奈落都无法造成伤害。”
她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将蝴蝶再次压进木契里。
“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也是最折中的办法,算是我替他凭空抵消掉一个大麻烦。你和我都没那么多时间浪费了,要么我告诉你他在哪儿,要么看着他死!!”
蝴蝶翅膀沉寂了四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再度散发淡黄的细微闪光,淡粉的文字同样在木契的两端同时出现,又在中心相互纠缠交错。伴随清脆的开裂声,木契自动剖分成两半,一半乳糕般被蝴蝶吸收,另一半重新落在道士手里,原本柔软的白木瞬间变得如同金属般坚硬。少司命收回成型的木契,另一只手虚空汇聚出线路曲折的地图,和纹路,一点点注入蝴蝶翅膀内,末了道士单手甩动,将蝴蝶抛下半空,之后再次调整方向,朝着极远处已经显现,却如同指盖般细小的湖水一路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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