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静默无声。半晌,温情从地上捡起打翻的药碗,闻了闻里面残留的药渣子,秀眉轻蹙,望向床上昏倒的江澄,叮嘱道:“他脑门上那根针暂时不要拔,这小子醒了就会发疯,吵得外面都听得到。等他养好了伤再拔,之后赶紧地走。我可不想和温晁打交道,尤其是他身边那个女人,矫揉造作,我看了恶心!”说着端着药碗果断地出了门。
魏无羡咽了咽口水,试探地问道:“她说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能久留……但是留几天还是可以的吗?”
温宁连忙点了点头,笑道:“谢谢姐姐。”
一包药材远远地从门外抛进来,不偏不倚就砸到了温宁的脑袋上:“真谢谢我就争气点!给你说了多少次虚不受补,就是听不到耳朵里去!你看你刚刚弄的什么鬼药,重煎!”
温宁抱着那包药材,很高兴地对魏无羡道:“我姐姐配的药……肯定比我好多了。”
这姐弟俩一个主动伸出援手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毕竟亲疏有别,若是真闹到温若寒那里去,温情非但保不住温宁,自己也可能受牵连。魏无羡彻底放下心来,感激地看着温宁,抿了抿唇道:“多谢。”
温宁道:“魏公子……不必言谢。江宗主和江夫人……我已经让人偷偷停放在莲花坞的……旧址里了,那里很安全的。”
魏无羡点点头,眼眶瞬间热了起来。经历了这么多打击折磨,一点善意就能让他感动得稀里哗啦。温宁很快煎好了药,拿来给江澄服下后,魏无羡动了动嘴唇,唤道:“小温……公子?”
温宁道:“魏公子……唤我温宁就行。”
魏无羡道:“温宁,你姐姐这里有没有关于金丹的医书?能找给我看看吗?”
温宁心领神会,道:“我不清楚,但是……可以尽力帮魏公子,找找看。”
魏无羡垂眸,低声道:“多谢了,多谢。”
自从莲花坞逃亡至此,魏无羡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谢”这个字挂在嘴边。对温宁说了多少次,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下午时分,温情带着捧了一大堆医书的温宁一同来到了房里。先是帮魏无羡看了背上的鞭伤,也不知是魏无羡愈合能力极好还是怎么回事,他背上抽出来的伤痕只剩下淡淡的红色印记,早已经不用敷药了。
温情替他检查完,摇了摇头:“无大碍,养几天就好了。”说着,她开始为手里的银针消毒,漂亮的凤眼倒映着烛火摇曳的光,意味深长地道:“传闻说虞紫鸢因为旧怨恨你入骨,如此看来并不可信。我想你也该知道,以紫电的真正威力,这一顿抽下来不死也要了半条命了。”
闻言,魏无羡不由地摸了摸暂时套在手指上的那枚紫晶指环。冰凉的戒身已经让他的体温捂的温热,抚摸时还可以看到紫晶里滋滋流转的细微电流。喉咙再一次被堵得生疼,魏无羡目光沉沉,低声道:“多谢温姑娘。”
为了加快江澄伤口的愈合,温情必须得给他施针治疗。魏无羡坐在桌子边,托着腮呆呆地凝视着温情一边把江澄扎成仙人掌一边老气横秋地训诫温宁:
“傻站着干什么呢你?过来帮忙!把你的针灸袋拿上!麻溜的!”
“是。”
“手稳着点抖什么抖?!谁要吃了你吗?!”
温宁委委屈屈:“是,姐姐。”
看着温宁被训得可怜兮兮的样子,魏无羡突然想念起江厌离了。这一别也有数天未见,他真的好想再见见师姐,听她温柔地唤一声“阿羡”。但前提是,他必须把一个全须全尾的江澄带到她面前。
江澄这一昏就是三天,魏无羡也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地查了三天的书,拼了命地找结丹的方法,可大多都以失望告终。眼看江澄的伤就要好的差不多了,最后一天晚上,魏无羡喂江澄服下药,站在他床前凝视了良久后,下定决心地出了屋子。趁着夜色,他悄悄拍开了温情的房门,真诚地恳求道:“温姑娘,我有件事情想找你,请你务必要帮我这个忙。”
黑夜将人间慢慢纳入怀抱,监察寮陷入了一片浓重的黑暗。而温情的房间里却亮如白昼,几乎一晚上都是灯火通明,潇潇暮雨将隐约传来的私语声悉数隐藏。
翌日,天还蒙蒙亮时,魏无羡背着江澄,在温情和温宁的护送下从后门离开。温宁很详细地给魏无羡指点了路线,温情则抱着臂膀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神情依旧高傲。
等温宁絮絮叨叨地说完,温情上前打发他去整理药材。魏无羡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杵在那不动。果然,温情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会,开口悄声道:“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吗?”
魏无羡回答得干脆利落斩钉截铁:“想好了,不悔。”
见他神情认真,温情眯了眯眼,突然勾起一边唇角冷笑了一下,道:“你就作死吧。”说着转身就往监察寮里去,头也不回地道:“玄门不久后恐怕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但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我们与你们自此便各相安好,再无瓜葛!”
魏无羡默然,背着江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段路,来到一片小树林里。碰巧遇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守林人,魏无羡连忙向他借了一间小屋落脚,拔掉了江澄头上的针。过了好久,江澄眼皮才动了动,悠悠转醒过来。
虽然昏睡了几天,脑袋里混沌得像装满了糨糊,可江澄依然觉得筋疲力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此刻心如死灰,既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也不和魏无羡搭话。金丹毁去,武功尽失,他连仇都报不了,还如何有脸活着呢?
死了吧,饿死渴死累死都好,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用管了。
魏无羡不管江澄理不理他,自顾自地叨念着:“江叔叔和虞夫人的遗体让温宁藏到莲花坞的旧址里了,你也该放心了吧。”沉默半晌,他又道:“你说你是何苦来,江叔叔和虞夫人的遗体固然重要,可你回去总得和我知会一声吧?突然就跑没影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闻言,江澄黯淡的目光缓慢落到魏无羡身上。他知道魏无羡是误会他回去是去取他父母的遗体,可此刻江澄也不想开口解释。
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反而会再给魏无羡平添愧疚烦扰。他们现在,身边就只有彼此相依为命了。
魏无羡道:“你真的想死吗?”
江澄嘶哑地开了口:“活着也报不了仇,还不如去死,说不定还能化为厉鬼。”
魏无羡道:“你可是从小受过安魂礼的的人,化不成厉鬼的。”
江澄冷笑道:“既然死活都报不了仇,那死活也就没什么区别了。”说着他摸了摸胸口,突然问:“我的荷包呢?”
魏无羡道:“就在你怀里揣着,除了给你换药,谁都没动过。”
江澄依言将手伸进了衣襟,当指尖触到荷包柔滑熟悉的面料时,忽然鼻子一酸,两道清泪就顺着眼角滑落到耳边。
当蓝琬遇害的消息如此真切而残忍地扎进他耳朵里时,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何为肝肠寸断。那个无声的拥抱,她的体温还依然残存在掌心;大泽的码头边,她为他送行,眉眼如画历历在目。谁知蓝琬唯一一次的不辞而别,竟然成了永诀。每每想起,绝望就犹如灭顶般让他难受到窒息。
短短半个月,世间无常却不断上演。他们也不知做错了什么,竟被天命如此捉弄得团团乱转。
或许是这几天急于查询关于结丹的方法,两耳不闻窗外事,魏无羡全然不知蓝琬遇害的消息,拍了拍江澄的手,安慰道:“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想想活着的人。想想师姐,她若是再没了你她也不想活了;你再想想蓝琬儿,她那么喜欢你的,你若是死了她难受不难受?”
谁知,江澄噗嗤一声低低地苦笑出来,边笑边泪流满面,神情甚是凄然。魏无羡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无措地看着江澄。江澄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哽咽,手臂压上双眼,脱力似的喃喃道:“蓝琬死了。”
仿佛一阵惊天霹雳炸响在脑海里,魏无羡耳朵嗡嗡作响,不可置信地抓紧了江澄的手,愕然道:“你说什么?蓝琬儿死了?!蓝湛不是说她已经回家了吗?怎么会……”
“怎么不会?温晁那厮亲口所言!温狗他们什么干不出来?!”江澄重重一拳捶在床上,愤恨道:“他们放出蓝曦臣踪迹的假消息诱骗蓝琬去了沧州,被温昕抓住,推进了万鬼渊。至于姑苏蓝氏那边确实发过信,不过是被温狗截住,偷天换日,让我们误以为蓝琬已经平安归家了。”
只是半个月不见,蓝琬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难怪,难怪江澄活着也不抱希望了,一心只想求死!
魏无羡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回想起听学那些日子,阵阵闷痛从胸口袭来。玄武洞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蓝忘机同他说起姑苏蓝氏的情况,魏无羡清楚地看见,一道晶莹的泪痕顺着他俊雅的脸庞上滑落。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蓝忘机哭,多高冷镇定的一个人,在家破人亡面前,所有的云淡风轻几乎片甲不留。魏无羡何尝不知蓝忘机有多疼爱他这个妹妹,父亲去世,兄长失踪,如今连蓝琬也遇害身亡了,蓝忘机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二人沉默半晌,魏无羡咬牙捶了捶床板,道了声“岂有此理”,摔了袍子冲出去,直奔厨房。
不管逝者如何,活人还是要吃饭的。
魏无羡做不来饭,但还是想方设法弄出了几盘红彤彤的东西摆上桌,不厌其烦地对江澄道:“起来吃饭。”
江澄不想理会,一动不动。魏无羡捏了捏衣袍,坐在桌子前,道:“你不补充体力怎么行?如何去拿回金丹?”
听到“金丹”二字,江澄终于动了,偏过头满腹狐疑地望着魏无羡。
魏无羡把玩着筷子道:“我没有和你闹着玩,我是认真的。你不用怀疑听错了,我说的就是‘拿回金丹’。”
后面四个字魏无羡咬得尤为清晰,神情也严肃起来。江澄蹙了蹙眉头,道:“……你有办法?”
魏无羡道:“自然是有的。我母亲藏色散人的师尊是何许人也,你也是知道。”
霎时,江澄眼里死灰般的黯淡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星。
藏色散人师承抱山散人,就是那位同江迟蓝安等先祖平辈,据说已经活了几百年的世外高人。抱山散人修为已经到了化神期,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小小金丹于她而言,不足为奇。
几番大起大落,江澄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颤声道:“你是说……”
魏无羡道:“我知道‘抱山’抱的是哪座山,也就是说,我可以带你去找我师祖抱山散人!”
江澄将信将疑:“可是,可是你不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吗?”
魏无羡道:“我也不是完全都没印象了,总有些重复多次的零碎片段我还是没忘的。我一直记得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总是向我重复一个地点还有一些事情。告诉我如果以后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走投无路,可以到那个地方,上那座山,求助山上的仙人。”
闻言,江澄只觉得满心灭顶的绝望中射进一道微弱的曙光,撕开了昏暗的幽冥重见天日。激动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江澄立刻从床上弹起要下地,奈何躺了太久又几天水米未进,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扑通一声滚下了床。不等魏无羡来搀他,江澄自己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桌前。
魏无羡把准备好的饭推到他面前:“先吃饭。”
江澄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明灭的光芒,咽了咽喉咙:“我……”
魏无羡打断他:“吃饭!边吃边说,不然不说。”
见他态度坚决,江澄只好爬上凳子坐好,胡乱往嘴里扒了几口饭。一股浓烈的辛辣味直冲鼻腔,呛得江澄眼泪都飙出来了。可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心不在焉地又多吃了几口。
爹、娘、蓝琬,我能给你们报仇了!
不知是在心如死灰中看到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还是那饭菜过于辣,江澄浑身像是燃起了一团烈火,灼烧得坐立不安,筷子都拿倒了还浑然不觉。魏无羡看他终于肯吃东西了,心里这才放下一些,道:“别急,过几天就带你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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