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白霜染终于和金光善谈妥了。白伊兰自叛逃后就已经被沧州白氏除名,兰陵金氏收不收留都由他们自己决定,沧州白氏概不干涉。金光善摸着下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不知脑袋里又在盘算些什么。
出了兰陵金氏的营帐,白霜染迎面就撞上了在外面不知徘徊了多久的金子轩。金子轩仿佛就是在等她,迈着略微踉跄的步子走了过来,局促地向白霜染施了一礼:“冠雪仙子请留步。”
金子轩识人不清外加弄哭江厌离正中了白霜染的雷点,本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但为着两家的关系她还是要给金子轩些面子。于是停住了脚步,声音平缓而疏离地问道:“金公子可有什么事情?”
“我……”金子轩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组织了半天的语言顿时又乱成了一团麻,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白天那件事在众人眼里就是一场误会,说明白了谁也都没放在心上,可是在金子轩心里,却结成了一个过不去的疙瘩。他性子是骄傲了些,但为人正直,做错了事也不会推卸责任。在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仅凭主观臆断平白冤枉了江厌离,金子轩很是愧疚,他想去道歉,可又生不出勇气去面对平静无常仿佛已经不在乎的江厌离。就在纠结道歉与不道歉之间,搞得他今天一天都没能静下心来做好一件事情。
“冠雪仙子,我想请你……代我给江姑娘道个歉……”终于,金子轩结结巴巴地开口,嗫嚅道:“怕是现在江宗主和江姑娘都不想见我……所以,麻烦您……”
“金公子,”白霜染不想再听金子轩语无伦次地解释,直接打断了他。她看事明了,说话也直率,见金子轩窘迫得面红耳赤,白霜染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道歉不急于一时,但金公子若是不想被人当懦夫去看待的话,我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好亲自去给阿离一个真诚的道歉。”
“还有,忠告金公子一句:人不可貌相。无论是看人还是看事,都不要只停留于肤浅的表面现象,道理你我都懂。霜染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冷冰冰地撇下这一句,白霜染身影一晃,雪白的衣袂逐渐隐没在昏沉的暮色中。
话虽说的不好听,但金子轩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为了找机会和江厌离当面道歉,他对她的也就越来越关注。只可惜,从那天起,江厌离似乎彻底对金子轩死了心,规规矩矩地待在江家做自己的事情,也不再给他送汤了,就算偶尔碰到,江厌离只当没看见似的,不理会也不正眼瞧他。
金子轩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小的时候是江厌离总追在自己身后不迭声地喊“子轩弟弟”他不理;现在倒好,他刻意接近,江厌离反而当他是空气。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就这样磨磨蹭蹭了有半个多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奇怪疫病就在伐温家族这边神不知鬼不觉地蔓延开来了。这种疫病先是使人浑身发痒,然后全身开始冒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奇痒无比。人不断地用手抓挠,一旦抓破那些红疹子,伤口会迅速溃烂。许多人都受不了这种罪,还没等全身溃烂而死就先痒得自我了断了。
一时间伐温阵营的大部分家族都染上了这种疫病,有些几乎满门中招。正处于蒸蒸日上状态中的局势斗转急下,岐山温氏趁机施压,步步紧逼,有些家族都生出要打退堂鼓的念想。如今只剩带头的几大家族和疫病不严重的家族仍然在负隅顽抗。
琅琊这边,染病最多的当属兰陵金氏,金光善为这事焦头烂额得脑袋都快抓破了,常常在云梦江氏营帐外晃悠的金子轩最近也不见了踪影。兰陵金氏的据点到处都躺着染病的修士,哀嚎遍地叫苦连天,隐隐还有一丝皮肉腐烂的臭味时不时飘过来。
奇怪的是,这疫病在云梦江氏和沧州白氏这边传播得非常少,基本上都是在和兰陵金氏接触之后才染上的。最近蓝琬给江澄寄信也频繁起来,信里她告诉江澄,姑苏蓝氏正在研究这种疫病的病原和治疗方法。江澄虽不知这是什么病,但他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绝对和岐山温氏脱不了干系!
过了几天,蓝琬又寄了信,这次则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这疫病其实是一种活性的毒素,因为人体的温度适合它生存,被下到衣服内会疯狂地繁殖,繁殖到一定程度毒素就会爆发。
“果不其然,是有人蓄意投毒。”江澄看完信后眉头就没舒展过,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手指在桌子上滴滴地敲打着。
魏无羡翻来覆去地把蓝琬所有的信都看了两遍,确定将上面的信息都捕捉全了,也没理出个具体的头绪来。他随意地一屁股坐在了江澄的桌案上,翘起二郎腿,哼道:“温狗真是什么花样都玩得出来!”
江澄分析道:“我看这个情况,应该是后勤里面有奸细混进来了。咱们家人相对少,一直都是阿姐在负责后勤工作,沧州白氏的后勤是冠雪仙子从本家带过来的。兰陵金氏人多招的后勤也多,人员庞杂,很容易混进奸细让温狗钻了空子。”
“要我说金宗主也是心大,招收了那么多人连底细都查不清楚,先是来了个白伊兰,这又出了温狗的奸细投毒。唉,我看现在连排查都不好排查喽!”魏无羡无奈吐槽道,手里的陈情笛转得飞起。
江澄给蓝琬回信,将琅琊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又叮嘱了些有的没的,写了整整两页才停笔。差江翊去送信的时候,见江厌离不在营帐内,于是问道:“阿姐又去哪了?”
“回宗主,大师姐去冠雪仙子的营帐陪小狐狸玩去了。”江翊回答。
疫病感染之后,就算拿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搞得鬼。前几天白霜染外出探查敌情,谁知就在附近遇到了一只正在被温家追赶的火红色的九尾小狐狸,白霜染当即救下了它。那小狐狸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尾巴也骨折了一条,白霜染在治疗时发现了它额间一枚火焰般的印记输入少量真气会闪烁着时隐时现的红光。一探查才知道,这小狐狸的体内居然也有内丹!
心月有狐,狐生九尾。这小狐狸,很有可能是隐没了万年的纯血统狐妖族后裔!
扰乱玄门不够,岐山温氏抓妖族又要做甚?
带着重重疑问,白霜染暂时将其留在据点养伤,或许还能从它身上获得重要的信息。江厌离也经常被委托过去照顾小狐狸,小狐狸的生命力很顽强,伤很快就痊愈了,除了灵力未恢复暂时化不了人形也说不了话,行动已无大碍。它性子活泼顽劣,在据点生龙活虎上窜下跳,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很是可爱。
过了几天,小狐狸额头上的火焰印记红得更加鲜艳,也能开口说话了,它告诉白霜染,它的名字叫心月,的确是上古纯血统狐妖族的一支。岐山温氏从很早就开始追捕他们,似乎是想拿他们体内的丹来给温若寒修炼功法。心月的家人前前后后都惨遭温若寒毒手,这次只有她一个拼死逃了出来,然后就被白霜染救下并带回。
“我们心月族的狐狸都是有恩必报的,您救了我的命,以后就是我的主人了,心月愿意为主人效劳!”小狐狸摇着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稚嫩的少女音透着十足的坚定。
很快,蓝琬又来信了。信里面说,岐山温氏将毒物投在各家修士的衣服内,该毒素通过衣物的相互摩擦和接触传播。若是勤洗衣服还好,但如今这样关键的时刻,多出来的那点时间肯定不能都拿去洗衣服,这般才使得毒素堆积疫病爆发。
“还好阿姐经常叮嘱咱们勤换衣服,不然都得中招。”江澄道:“只可惜还未查出是什么毒,也不能尽快找到解药,兰陵金氏那边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
魏无羡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正要答话,却被门口进来的修士打断了:“宗主,冠雪仙子求见。”
江澄忙道:“快请。”
“江宗主魏公子,我们这边查到毒素的来历了!”白霜染进来也不卖关子,将厚厚一沓资料尽数塞到了江澄手里:“心月嗅出来这是妖族的一种毒物,名叫火刺毛,俗称抓破脸。你们简单看一下,给毓徵回封信,我记得姑苏蓝氏的药阁里有关于这种毒物的记载和解药的配置方法。”
心月的发现无疑成了这灰暗的几个月来最明亮的一丝曙光。姑苏蓝氏那边很快就配置好了解药,试用后效果非常成功,蓝家即刻赶制出了第一批解药送往各大染病的家族。往琅琊来的这批药,由蓝琬毛遂自荐亲自护送。
听说蓝琬要来琅琊,江澄的心情也逐渐变得兴奋雀跃起来,紧锁的眉头舒展,笑容也多了。有次魏无羡嘲笑他现在的状态跟怀了春的中二少年似的,家主的威风霸气掉的渣都不剩,结果被恼羞成怒的江澄追得满据点跑。
心月趴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啃排骨,不解地观望着两人幼稚地你追我赶,自言自语道:“江宗主的脸皮也太薄了,相好要来高兴不是挺正常吗,干嘛非搞得跟啥秘密似的……”
经过多次部署商议,琅琊三家驻扎的据点也进入了全面紧急戒备的状态。兰陵金氏将染病的修士都集中到一个地方隔离,并将沾有毒素的衣服尽数焚毁。心月的工作量变得沉重无比,一天要嗅完各家送来的上百件衣服,弄得她鼻子又疼又痒直打喷嚏,几次抱着江厌离的腿撒泼打滚地要多吃几块排骨好好补补。江厌离除了为修士们准备伙食,也要严密监督负责洗衣服的修士,江澄和魏无羡的衣服更是由她亲自负责清洗。
数九寒天,气温低得直刺骨髓,凛冽的朔风刮在皮肤上如同刀割一般。今年的琅琊罕见地没有下雪,干冷的天气冻得人皮肤皲裂,嘴唇起皮,好些人手脚都生了冻疮。清晨,枯黄的草叶被一层白花花的严霜尽数覆盖,天地都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病怏怏地打不起精神。
江澄和魏无羡一大早就出门去半路接送药的蓝琬了,白霜染也有事不在据点。浅眠的金子轩被远处悠长旷远的鸡鸣吵醒了,这些天为了疫病的事情忙的他焦头烂额精疲力尽,给江厌离道歉的事情也被暂时抛在了脑后。现在他倒突然想起来,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被这事占据了大脑,搞得他彻底睡不着了。
起身在外面随便溜了溜,金子轩不由自主地就晃荡到了云梦江氏的营帐外。此时,一抹藕粉色的娇小身影端着一只木盆从营帐里走出。金子轩本想打声招呼,又怕再次吃闭门羹,于是矮了矮身子躲开了江厌离的视线,等她背对着他走时才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江厌离抱着木盆步履匆忙,直径朝据点后面去了。金子轩怕她遇到危险,又好奇她到底要干什么,遂悄悄地跟了上去。
远远地随着江厌离走了一路,金子轩在心里不断嘲笑自己这般偷偷摸摸地跟踪人家不像话,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没停。
据点后面是一条小河,平常修士们洗衣服就在河的下游。江厌离踏着满地青霜,衣袂在枯草上浮动着,藕粉色的裙摆也被朝露打湿了一片。她走到结满薄冰的河边,用榔头敲碎冰块,露出底下还在汩汩流动的河水,然后将盆里的衣服放进了河里,开始仔细清洗。
当金子轩看到江厌离将纤细的柔荑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搓洗衣物的时候,震惊后随即丝丝奇怪的感觉泛了上来。
那种感觉有些难受,心里麻麻刺刺的,好似被无数根牛毛般细小的针在扎一般。有一瞬间,他特别想上前将她的手从河水中拉出来,然后包进掌心里暖暖。
说实话,金子轩从来没见过哪个世家小姐会在如此寒冷的天气毫不畏惧地将手伸进冰冷的水中去洗衣服。但这对江厌离而言仿佛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熟练地将漂过的衣服一一在石头上铺开,拿着捣衣棒用力地敲打着。笃笃的捣衣声回荡在凛冬寂静旷远的空气中,单调而明朗地重复。
金子轩静静地站在一堆枯萎的芦苇中,江厌离洗了多长时间的衣服,他就在那看了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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