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陆拾玖：日落

魏无羡提溜着咋咋呼呼的小狐狸跟着江厌离出了营帐，给蓝琬和江澄留下了单独谈话的机会。此时漆黑的夜空只有淡月一弯，繁星几点，但好在笼罩终日的乌云这些天都不会再出现了。

“阿羡，阿琬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她没有和你们提过半点吗？”江厌离望着朦胧的月色担忧地问。

魏无羡将心月放在地上，让她自己去玩：“蓝琬儿这样犟脾气，只要她不想，就是她哥哥拿东西撬她的嘴巴她也半个字都不会说。”

江厌离久久无言，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江澄和蓝琬脾气里的倔强简直相似得紧，江厌离一想到前几日江澄倾尽全力掘地三尺找魏无羡和蓝琬那个疯劲儿就觉得可怕。以往的江澄再如何，也断不会疯魔到这个份上，浑身全是带着血腥味的腾腾杀伐之气，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

她是怕……江澄是不是也有什么瞒着她和魏无羡没说出口？

“阿羡，你觉得阿澄最近是不是有些异常？”江厌离问道。

“啊？”魏无羡心里一惊，不由地紧张道：“什么异常？”

莫不是自己的金丹与江澄的身体合不来，有排斥反应？难怪江澄的灵力总是那般不稳定，动不动就灵息失控……

魏无羡还待再问，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一身夜晚的寒气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来者生得一双剑眉星目，额间一点鲜红丹砂，神情严肃地向两人拘礼。

“金子轩？你他妈来干什么？我师姐这两天可没往你那边去，少过来找事！”魏无羡一见到金子轩额角的青筋就突突地跳，他对这人厌恶至极，是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眼高于顶自以为是的金孔雀。

闻言，江厌离连忙唤道：“阿羡，不可无礼！”

面对魏无羡的恶意，金子轩神色沉了些许，但并未发作。江厌离念着他前几日为云梦江氏奔波劳碌的恩情，自己那点旧怨在大局面前倒也不足挂齿了，遂代魏无羡向金子轩赔礼道歉，金子轩的脸色立刻像翻书一般阴云转晴，赶紧扶住了江厌离下拜的手臂。

“江姑娘不必多礼，今日我来只是想同魏公子商量一些战事，说完便走，不会过多叨扰。”金子轩说着，目光转向了依旧脸色阴沉的魏无羡。

魏无羡不悦皱起眉头：“商讨战事就去找江澄，我只管听号令又不管发号令，你找我有什么用？”

“阿羡！”江厌离轻声训斥，然后向金子轩福了福身：“既是如此，那厌离便不打扰了，告辞。”

江厌离不懂得战事，自然不会还站在这里妨碍他们商讨，端着盘子转身往厨房走去，临走时还告诫魏无羡不要和金子轩起冲突，免得让江澄为难。

眼见金孔雀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姐婷婷袅袅的背影，那样子都恨不得把眼睛长她身上，魏无羡不爽地抽了抽嘴角，一个错身挡住金子轩的视线。金子轩这才把眼神收回来，看魏无羡又是一脸晦气和嫌弃。

“我耐心有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老在我们这里碍眼。”魏无羡抱起臂膀冷冷道，俨然一副看不惯的样子：“要不是这几天你一直在云梦江氏帮忙撑着场面师姐让我对你客气点，我早就把你踢出去了。”

金子轩不由地翻了个白眼，但为着江厌离他也不能和人家师弟再起冲突，于是道：“我来确实不是来和你商量战事，而是想和你说一些关于江宗主的事情。”

“江澄？他怎么了？”魏无羡心生疑窦，一双星目锐利地盯着金子轩的脸。

“你可还记得当初围攻你和广寒仙子的那支温家队伍吗？他们大概有多少人你算过没有？”

魏无羡摸了摸下巴，仔细回忆道：“大概有五六百号人，我和蓝琬儿杀了两百多个，满打满算还剩四百多吧。”

“魏无羡，我知道你如今有些本事，即便对上七八百号人也有一战之力。可江宗主他和我们一样，修的是仙门正道，我们尚且一人不敌对方百余号，可他却将剩余四百多人全部斩杀得一个不剩，这到底是为什么？”金子轩口气严厉地质问道。

闻言，魏无羡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他看了看四周，不可思议地压低声问：“四百多……全都是江澄杀的？你没诓我？”

金子轩一脸瞧智障的表情：“这种事儿我诓你干什么？”

魏无羡眸光沉沉，须臾一把扯住金子轩肩膀上的衣料：“你过来跟我细说。”

破天荒第一次，魏无羡把金子轩带到自己营帐里，金子轩一进门就被他研究法器时乱丢的废料绊了一下。看着满屋子杂七杂八狼藉遍地，金子轩感到一阵无语：“你住这种地方也不怕半夜起来给自己摔死。”

“你当谁都是蠢出生天的王八犊子，在自己屋里摔得鼻青脸肿。”魏无羡不遗余力又骂了金子轩一句，气的金子轩拳头都捏紧了：“魏无羡你够了！还说不说了！”

“你说那四百多人都是江澄一人杀的，他一个人怎么能杀那么多？”

金子轩把当时找到江澄和江澄醒来的情况给魏无羡详细描述了一遍，魏无羡越听脸色越沉。尤其是关于江澄灵力失控暴走的细节追问了两三次，之后便猜出来个大概了。

当初换丹的时候温情曾告诉魏无羡，金丹与身体的相互排斥很有可能引起灵力暴走，运转时会爆发出高自己原本修为几十倍的威力，身体根本受不住如此消耗，很有可能走火入魔。而且排斥反应和人的情绪有很大的关联，江澄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那天他和蓝琬失踪江澄一定非常焦躁，所以才使排斥反应更加剧烈。

为了不让金子轩起疑，魏无羡编了个由头，说江澄在家族大战时金丹被化丹手损伤过，加上父母一夜双亡打击太大，所以才常常出现灵力暴走的情况。

打发完了金子轩，魏无羡一人摆弄着他的法器沉思良久，营帐灯火通明直到天亮。

江澄守了蓝琬整整一夜，细心地修好了当年送她的那把小白兔梳子，然后趴在案几上睡了过去，天不亮的时候就醒了。见蓝琬还在沉睡，江澄蹑手蹑脚地将梳子放在了枕边，轻柔地理了理蓝琬耳边的几缕碎发，眼里晃动着破碎柔软的情绪。

出了营帐，外面的空气凛冽清凉，在肺部滚了一圈后，终于吐出了这些天积压的浊气和疲惫。彼时一轮弯月仍然高挂天际，江澄见魏无羡的营帐还亮着，心下奇怪，便悄悄走了过去。

刚走到门口，门帐突然一下掀开差点打到江澄的脸，给他吓了一跳。与此同时从里面出来的魏无羡也吓得一哆嗦，看清楚对面是谁后，魏无羡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感到一阵无语，压低声斥道：“你是猫吗你！走路没一点声音！”

“我哪知道你会突然出来！”江澄也黑着脸不服气道。

魏无羡瞧了瞧四周，见周围没人后便上去摸了摸江澄的脉搏，江澄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干嘛？”

“没什么，看看你这几天有没有哪地方受内伤了。”感觉到指尖的脉搏平稳有力地滚动着，魏无羡稍稍放心些许，拍了拍江澄的肩膀：“这些天你可千万不要情绪激动上火，当心灵力又失控了。”

闻言，江澄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心道我情绪激动上火还不是你搅的：“只要你听话不气我，我哪来那么大火。”

魏无羡破天荒地答应了：“行，以后不气你了。”

江澄复杂地看了他两眼：“……你没事吧？”

在他看来，魏无羡肯听他的话简直比他被夺舍了还不可思议。

射日之征第八月，仙门百家疫病得姑苏蓝氏救治尽数解除，人心回拢，势力大增。云梦江氏、兰陵金氏、沧州白氏于琅琊大败岐山温氏，收复失地，重伤温家元气。

射日之征第九月末，岐山温氏节节败退，夕日欲颓。然清河聂氏与温家一战时，赤峰尊聂明玦不幸被生擒，亏得孟瑶八面玲珑心取得温若寒信任，作为卧底传递情报，临危之际一刀了结温若寒性命救下赤峰尊。

温若寒身死，岐山温氏群龙无首，很快便乱成一盘散沙，难敌百家讨伐。

射日之征第十月，不夜天城的烈日旗帜被一箭射落，为万人踩踏撕裂，声势浩大的射日之征就此落幕。

从不夜天大殿出来时，外面日头正盛，炫目的阳光晃的人眼睛疼。蓝琬手搭凉棚遮在眼睛上，从最高处眺望那满城抽芽的烟柳，绚烂的桃夭，外面早已一片春意盎然。

不夜天城是方圆百里最高之处，自殿外放眼远看，千万重山河连绵不绝尽收眼底，黛色掩映在浓淡相宜的云雾中。

此时仙门百家正在忙碌射日之征最后的收尾工作。蓝琬素衣染血，鬓发微乱，整个人看起来苍白疲惫，却也轻松了许多。射日之征这暗无天日的几个月熬过来，她早已经不是云深不知处那个活泼俏皮、天真开朗的蓝三小姐了；如今谁见了她，都要恭敬地称呼她一声广寒仙子。

阔别了那段春和景明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如今的蓝琬出落得稳重沉静，能与兄长们有条不紊地部署战略，上阵杀敌。神舞一曲动天下，痕霜剑寒十四州，颇有当年蓝翼前辈的风范。

春风渡，燕归巢。

这一战，大获全胜，他们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回想起这惊心动魄绝处逢生的这几个月，蓝琬心里正感慨万千，不觉间身边竟又多出一个人来。侧首看去，一张沉毅俊美的青年脸庞正冲她露出轻松恣意的微笑。

蓝琬很久已经没见过这样的笑容出现在江澄脸上，但和以前比仿佛又少了些什么，谁都笑不回当初那种感觉了。

“终于打完了……”蓝琬由衷地自语道，转头向东南方望去，一直朝那边走，就可以回到家乡姑苏了。

“是啊，终于打完了。”江澄重复道，身上干净爽利的宗主袍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玄门大概可以就此消停些日子了。”

沉默须臾，江澄斜过眼睛看了看还在出神的蓝琬，手里不自然的捏了捏，有些局促地问：“你……身体如何了？”

蓝琬垂头看向自己的丹田处：“现在有炎灵子，自然不会被寒冰诀反噬了，你大可放心。”

初习寒冰诀的时候，蓝琬根本没抱着找到炎灵子的希望，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反噬身亡的准备。但没想到白霜染捡来的小狐狸心月也是个有本事的妖，上古心月狐族后裔灵力属火，族中圣物便是炎灵子。念白霜染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心月认她为主，并毫无吝啬地奉上了炎灵子，方才使蓝琬得救。

天命随薄待于人，却往往不会让人陷入绝境，山重水复亦有柳暗花明。

此时干完活的魏无羡正大摇大摆地从不夜天殿里走出来，顺带狠狠地踩了一脚被打落在地的牌匾以泄被丢入乱葬岗之愤。此时，一抹衣白如雪的身影挡在他身前，容色若霜，眉目冽冽，淡色的琉璃眸正紧紧盯着魏无羡。

这还是在江陵一战不欢而散之后第一次和蓝忘机正式打照面，见他就盯着自己什么也不说，魏无羡微觉尴尬，头皮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哈哈哈，你好啊蓝湛……”

“魏婴，跟我回……”

“魏兄！魏兄过来一下！”

蓝忘机话音未落，聂怀桑吵吵嚷嚷的声音就从后边传了过来打断了他后面的话。魏无羡正愁和蓝忘机这样面对面尴尬没机会脱身，这下跟薅着救命稻草了似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忙不迭应道：“哎！马上就来！”

说着，魏无羡一下就从蓝忘机身边蹿了过去，走的时候还不忘拍了拍依旧在呆滞正的蓝忘机的肩膀：“那个蓝湛怀桑兄喊我有事我先走了一会儿见哈！”

魏无羡溜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蓝忘机一伸手又给他拦住，搞不好又要干一架。

迅速闪到聂怀桑身边后，魏无羡还回头看了一眼，见蓝忘机没追过来便松了口气：“妈呀，吓死个人。”

“早就看见含光君拦着你了，不然我喊你过来干啥。”聂怀桑折扇轻摇，一副勘破红尘的了然模样：“免得又你和他起冲突，到时候闹大了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脸上都不好看，江宗主和蓝姑娘多不好做人。”

魏无羡一胳膊架在聂怀桑肩膀上，戏谑道：“看不出来啊怀桑兄，这还是那个当初把几本书背串在一起的废柴聂二公子吗？”

是晓微吖：射日之征篇正式落幕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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