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谊绵（六）

第四十九章

慕影落有些头疼的扶额，压低声音说，“现在要怎么做？”

易涵微微叹气，有些无奈，“要不然进去问问情况？”

慕影落环顾四周，“你没看见这周围有多少暗卫，此刻进去不就等于送死吗！”

“那你说怎么办？”易涵瞪了他一眼，神情很是烦躁。

慕影落低头认真的想了许久，然后他皱眉看向易涵，“萧何好像并没有废后的打算，那她肯定就会需要婢女来服侍她，你想办法混进去吧！”

易涵摇头，“发生了这种事，萧何肯定只会让自己的人接触她，我恐怕不太容易得手。”

慕影落皱眉，他想了许久，然后突然有些兴奋的开口，“我想起来了，无影阁在暗卫营里面有好几个暗线，虽然暴露身份有点可惜，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易涵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再次见到慕凌时，她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与之前相差甚远。

她看着易涵，轻声的笑了，“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吧！”

慕凌进宫的时候已经芳龄十九了，对于后妃来说不是太大的年纪，但却也不是最好的年纪。

当时的皇后陈玉林当年也不过才十九，突然来了一个和皇后年纪相仿的后妃，一时间后宫嫔妃议论纷纷。

但却谁都不敢动她。

据说是萧何有一日去慕大人府里喝茶，偶然间在院子里看见了一位练剑的小姐，一见钟情，而那位小姐便是慕凌。

慕凌刚进宫时冷得像块冰，就连皇后召见她，十次有八次都被她婉拒了。皇后并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曾经也恼怒赏过她几十板子，但是下一秒皇后便被萧何罚跪了一天。

从那天以后，后宫里面所有的嫔妃都清楚的意识到她们那位年轻的帝王对待慕凌有所不同。于是，便再也没有人胆敢招惹慕凌，除了皇上萧何。

易涵在一旁缓缓坐下，神情中有些不解，“既然萧何对你如此好，你又为何还要背叛他？”

慕凌望着易涵，无声的笑了，“果然，他不仅骗了父亲，还欺骗了所有人。”

她的父亲慕白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一生作风端正，不屑宵小之术，是个不可多得的良臣。可是，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卓死后，因为萧何年幼，有很多心存谋逆的乱臣贼子，可是他们却在一夕之间全部横死在府中。

究竟是何人的手笔，大臣们心知肚明。于是，很多无权无势的大臣选择了臣服。至于一些有权有势的大臣，为了保住性命，选择了沉默。

因为他们不知道萧何还会做出什么令人胆寒的事，这位帝王，并不似看起来的那般天真无害，反而心狠手辣，比之先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这些年他们都战战兢兢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时间长了，那种一腔谋反的热血也就渐渐冷却了。可是，只有她的父亲始终没有选择放弃。

她的父亲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可是后来她才知晓，原来至始至终萧何都知晓此事。

萧何他之所以时不时的去慕府，不过是想要给她父亲一个弑君犯上的机会，然后以乱臣贼子的身份将慕府一网打尽。

可是萧何一连去了多次，多到他自己都快失去耐心了，她的父亲却依然迟迟不曾动手！

萧何不是那样有耐心的人，于是他主动出击，故意做出喜欢她的样子，本以为她的父亲会为了她趁机谋反，可是她的父亲不仅没有任何动作反而亲手将她送入皇宫。

她进宫的第一天，看见了萧何。

“慕爱卿不愧是慕白啊！”

那时候她不明白萧何此话的意思，后来她终于明白了。

她的父亲够胆量够阴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舍得送到刀口上！

她进宫的目的只有一个，刺杀萧何。

她不爱萧何，她有喜欢的人，那人便是凉恒。而萧何是凉恒的仇人！

凉恒的父亲曾经是萧卓手下的谋士，后来萧卓去世后，死在了萧何手中。

凉恒在他父亲的保护下得已逃生，然后他便潜入皇宫，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侍卫。

而她与凉恒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可是为了报仇他却亲自前来劝她入宫。

他和父亲的野心，她多少知道一点，但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他们实现目的的牺牲品！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妥协和相信。

幸好，萧何从没有在她宫中留宿过。

萧何时常来宫中长坐，他们促膝长谈。

萧何的神情中总是透露出悲伤，似乎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看她的眼神，往往是在透过她在看其他人。

她知道萧何不信任她，因为他从不与她讨论朝堂大事。他有时会不由自主的说起曾经，那时他的神情异常温柔，没有帝王的威严，就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天真无邪。

“皇上，你是不是很想回到过去？”她曾经开口问过他。她知道她这已经算是以下犯上，可是她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或许，她也是在试探，试探萧何对她的容忍程度。

萧何闻言，静静地看着她许久，然后轻声开口，“如果真有那样的机会，朕的确很想回到过去。”他站起身，轻声开口，“你进宫的目的，朕很久之前就已知晓。朕愿意来此处找寻你，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故人。你的眼神，与她十分的相似。”

看着她震惊的模样，他轻声的笑了。“你不必害怕，朕不会伤害你。毕竟在这宫廷之中，能说的上话的人并不多了。”

萧何转身，语气有些冷淡，“朕劝你最好乖乖的留在宫中，如果你想要打些坏主意，朕可以向你保证，慕府朕不会留一个活口，包括那个侍卫！”

萧何走后，她失去所有力量，跌倒在地。原来他知道一切，原来一直都是他在陪着她在演戏！她该笑自己傻还是该夸赞萧何的聪明？

她知道萧何所说之话不是虚假的。她的所有举动在萧何眼中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

她没有将一切告诉凉恒，因为她知道当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就是凉恒的死期！

凉恒的剑刺过来时，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何要去挡刀。萧何愿意封她为后，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一定不是因为爱她。可是，她为何还要在意他的生死呢？

或许，她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萧何。

他的眼神总是那么难过，他对所有人都是冰冷异常，唯独在她面前放下了所有的伪装，用最温柔的姿态去面对她。

她知道如果萧何想要动慕府，简直是轻而易举，可是他沉寂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依然迟迟没有动手。或许，这其中的缘由有一丝丝是因为她吧？

萧何不是大度之人，可是却愿意为了她，选择了容忍。她知道他之所以会这样做，仅仅只是因为她有点像他的爱人。

凉恒一直口口声声说爱她，可是却为了报仇亲手将她推入别人的怀抱。

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越来越失望，她之前以为是自责，可是当看见那把刀时，她明白了。她为自己爱上了萧何，感到悲哀。

情不知所起，她在爱情上输的一塌糊涂！

萧何，即使生气，却依然没有废后，其中原因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是感到后悔，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进宫。就算是死，她也不想面对如今这个局面。

可是她知道，她无法死去，萧何不会允许的。

困在宫里两天后，萧何让人转告她，慕府被查封了。她的父亲，终生不得离开牢房。

得知此事时，她冷静的微微点头。

萧何终究还是考虑了她，没有杀掉自己的父亲。她应该感到庆幸，可是她却忍不住痛哭流涕。

哭过之后，她便想通了，她这一生注定如此了。

“你想出去吗？”易涵轻声开口。她能看出慕凌的悲痛，她想要拯救她。同为女子，她能理解对方的遭遇。

慕凌摇头，“不必了。这天下之大，可是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我知道你来到此处，不过是为了了解真相，可是，对不起。”

易涵皱眉，神情中十分不解，“什么意思？”

慕凌看着易涵，神情悲伤，“我对萧何并没有恨，有的只有对自己的怨恨。我不知道你是谁的人，我不会帮你的。慕府的野心，慕府已经承担了所有的后果。这天下如今十分稳定，百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易涵神情有些意外，如此通透又明白事理的女子，如今已是世间罕见了。

慕凌望着她，轻声叹气，“他为何要封我为后，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我猜了许久，或许，他是为了引人前来，他似乎在等一个人。”

易涵猛的站起身，“遭了！”她急急忙忙的冲出去。

原来萧何做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吸引沈纤的注意力。可惜沈纤离开了无影阁，并不知晓此事。

萧何他的确没有算错，他莫名其妙封后，的确引来了无影阁的注意力。只是，阁主已经不再是沈纤了。

潜伏在萧何身边的慕影落，如今很危险！

慕影落跪在下方，他抬头看着萧何，整个人狼狈不堪，可是眼神却依然十分犀利。“萧何，你放心，沈纤不会来的。”

萧何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冷笑道，“有你在朕手中，朕难道还怕她不来吗？朕告诉你，即使她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朕，朕都不会让她离开。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朕的怀中！”

慕影落望着萧何，眼神渐渐冰冷。

此刻的萧何，有点不对劲，似乎疯魔了。

萧何松开手，他冷冷的看着慕影落，一字一句的开口问道，“告诉朕，她如今究竟在哪？”

慕影落没有回答他。

萧何猛的出手，一巴掌抽在了慕影落的脸上。

萧何习武多年，和一般的三脚猫功夫之人不一样，慕影落被他一巴掌抽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

慕影落艰难坐起身，轻声笑了，“你休想知道！”

萧何不说话，他静静的看着故作坚强的慕影落，眼中的荒凉将他整个人都衬得十分萧索。

“曾经，你我也是把酒言欢的兄弟。”他的声音沙哑，“可是，如今……”说着，萧何突然红了眼眶，他颤抖着身子抬起苍白消瘦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口上的衣服，随时都要崩溃般的怒吼，“我找不到他，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们！”他将手指向慕影落，然后又向周围扫了一圈。

身边有暗卫闻声而动，将萧何紧紧抓住，从怀里掏出药丸给萧何服下。

慕影落看着刚才还意气风发的萧何，突然就像疯了一般，拼命挣扎。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她……放开我……我要去救她……她是因为我受伤的……”萧何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里，拼命挣扎。他的眼中全是绝望和祈求，慕影落震惊的看着他，无法出声。

许久，萧何由暗卫扶着，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抬眸看着慕影落，满脸茫然。

“你是谁？皇兄呢？”

慕影落没说话，愣愣的望着萧何。

萧何突然跪在他身旁，直直的盯着他，眼里全是祈求，“你告诉我皇兄在哪好不好，我害怕。有人要杀我，我害怕，你让皇兄来救我好不好？”他抓住慕影落的衣袖，小声问道。

慕影落望着萧何，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们一起玩耍，跟在沈纤身后欢快的戏耍，十分开心。

慕影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痛苦的开口，“萧何，你不要在自欺欺人了，回不去了！事到如今，我已经明白沈纤对于我来说，仅仅只是一段幸福回忆。我对她的执着，不过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也该清醒过来了！”

萧何整个人一愣，然后将头深深地埋在腿中，许久，他突然哭了。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抬头。眼中的迷茫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疏远，眼神也渐渐恢复了一开始的一片死寂。他缓缓松开慕影落的衣袖，慢慢站起身，轻声开口问道，“我刚才发病了是吗？”

暗卫点头，“是。不过已经用过药了。”

萧何点头，他看向慕影落，轻声开口，“将他押入大牢吧！”

被人架起来时，慕影落突然笑了，“萧何，你是不是后悔了？可是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萧何有些疲惫的看着他，“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沈纤即使选择了一个陌生人，也没有选择你！我会找到他们的，到时候我要你亲眼看着沈纤嫁给我！”

慕影落微愣，为何萧何知道沈纤离开了无影阁？这件事顾轻语不是封住了吗？难道无影阁里面有内鬼？

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让慕影落感觉浑身冰凉，犹如被冷水浇灌。知道那些事的只有参加婚礼的人，如果那里面出现了内鬼，后果他不敢想象！

慕影落被拖下去后，萧何疲惫的揉揉头，有些难受。

他看着四周暗卫，摇了摇手，“都退下吧！”

暗卫听从指令，都消失不见。但是却又都在暗处，确保无人能够伤害到萧何。

尾声

萧何出现在慕凌的面前，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萧何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有些疲惫的坐在一旁。

慕凌见他沉默不语，于是她便也没有说任何话。她走到萧何身后，伸出一只手轻轻给他按压。

许久，萧何叹气，“你恨朕吗？”

慕凌手指微顿，沉默片刻后，她轻声开口，“事到如今，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萧何整个人一愣，许久，他轻声叹气，“对啊，事到如今，朕又何必追问你呢？”

他靠在慕凌身上，闭上眼睛，轻声开口，“如果当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那该多好啊！”

“皇上，世上并没有如果。”她伸手搂过萧何，“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别人吧！”

萧何突然在她怀里痛哭出声，这些年他真的累了。

如果当初自己知晓得到皇位的代价是这个，他就算是死，也不愿意接受！

他其实有时十分羡慕慕影落，即使萧卓死去，他依然能够正大光明的陪在沈纤身边。而他，却只能永远被沈纤痛恨。

当年他单纯的只是想要得到沈纤的爱，他机关算尽，害萧卓失去太子之位，害萧卓娶了不爱的女子作为王妃，害沈纤流产。可是，当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自己所想的一步一步实现后，他却发现自己并不快乐。

这些年他坐在皇位上，面对那些野心勃勃的大臣，他真的觉得好累。

他没有经历父皇的不得已，可是他依然不快乐。父皇欺骗了他，说什么只要他得到皇位沈纤就会陪在他的身边，全是假话。

坐上皇位，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有多怀念曾经在萧卓保护下成长的时光，有多想回到过去，可是这一切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空想。

抓住沈纤，让她陪在他的身边，这已经是他活着的动力，如果失去这个目标，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继续坚持活下去。

慕凌伸手轻轻拍打萧何的后背，看着萧何带着泪水缓缓睡着。

他将萧何扶上床，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悲伤，她能看出。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在她面前展露出脆弱，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就是因为这份来的莫名其妙的信任，让她不由自主的爱上了萧何。

萧何并不是太过残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善良。他没有残杀慕府的无辜百姓，就连自己想要谋反的父亲，他都没有伤害他的性命。

这些年，萧何将国家打理的很好，百姓平安无事，过上无忧的生活。

可是，她知道。在这安静的外表下，依然存在很多阴暗一面，那些全都要萧何一人去面对。在一些人的眼中，萧何冷血无情，可是她知道，如果不是这种性格，或许这个和平美好的生活早就消失殆尽了。

他还很年轻，可是看起来却十分沧桑。他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悲哀与痛苦，但是他依然没有倒下，因为他知道，他是一国之君，成千上万的百姓需要他来守护。可是，他明明只有二十三岁啊！

她在萧何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轻声叹气，“辛苦你了，萧何！”

她不是没有刺杀他的机会，只是她一直不忍动手罢了！她心疼萧何，从一开始就心疼他。

睡梦中萧何，似乎听见了这一声呢喃，微微皱眉，嘴角微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

她想要去听，可是却没有听清。

她轻声笑了，算了，无论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她会陪着他，直到他厌烦的那一天。未来的痛苦，她会陪着他一起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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