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昃凝前篇

楔子

碧玺递给对方一杯热茶，嘴角带有一丝微笑，“我猜到你会来。”

男子表情微愣，但很快便恢复正常，放下手中的茶杯，拱手行礼，“在下何昃离，济南人士。”

碧玺伸手扶起他的身体，静静地看着他，轻声开口问道，“你此番来此带来了一个什么样的请求？”

何昃离见碧玺在一旁坐下，环顾四周后迟疑着开口，“为何不见沈阁主？”

碧玺轻声笑了，“阁主知道你与我相识，所以便将此事交给我了，你可以放心的将一切告知。”

“说出请求之前，不如先请你听一个故事。”何昃离也在一旁坐下，他的神情中充满眷恋，声音轻如细语。

“愿听其详。”

第三十四章

何昃离生于书香世家，从小熟读各种古典书卷，是个家喻户晓的神童。

从小他听厌了赞美的声音，于是乎当得知父亲想要将他带到众人面前炫耀一番时，他偷偷溜了出去。

“日昃之离，不击缶而歌，则大耋之嗟。真是个好名字。”

听见女童稚嫩的声音，何昃离好奇的寻找声音走了过去。他站在一个草屋面前，顺着大门的缝隙向里看去。

一名女童正坐在桌子上方，一双脚随意的晃荡，她手中握有一本书，神情中有些欢快，“爷爷，那个何昃离的名字也是取自周易，那岂不是和我一模一样。”她的眼中有些欢喜，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的名字凤寻凝有些繁琐，今日却觉得有些有趣了。

白发苍苍的老者在一旁编织竹篮，听见她的声音，慈祥的笑了，“你们还真是有缘。”

凤寻凝开心的笑了起来，继续认真的阅读。

何昃离站在门外，望着女孩，他也露出一丝笑意。

看了老者的穿衣打扮，想来应该生活简朴，但却仍愿意花钱为女孩买书，这份亲情真是让他敬佩。

他想要推门而入，又恐显得唐突，内心只好作罢，想着以后正经的前去拜访。

但他没有想到，再次看见老者时，老者已经命不久矣。

他本是想去买些新书，却没曾想路过草屋时，听见了女孩凄惨的哭声，他只好不顾及礼仪冲了进去，刚好碰到老者将死之时。

老者躺在茅草堆砌的床上，脸色苍白，偶尔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女孩跪在一旁，双手紧紧握住老者骨瘦如柴的双手，明艳的脸上挂着泪水，让人十分心疼。

“这位爷爷，你没事吧？要不要去请郎中？”他缓缓走到床边，担心的看着老者。

凤寻凝看向他，眼神中带有十分浓烈的期盼，“求求你，救救我爷爷。”

何昃离点头，准备出去寻找郎中，却被老者出言阻止了。

“不必了，小兄弟，我知道我将要死了。”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费力的开口，“我看你穿衣打扮，想必你是出自有钱人家，我希望你……替我照顾……”他又发出剧烈的咳嗽，何昃离立即走过去轻轻拍打他的背部，“老人家，我答应你，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老者感激的笑了，他恋恋不舍的辞别了人世间。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失言了！

父母瞒着他，将她偷偷送走了。

他将她带回府中时，父母露出惊恐的表情，他当时以为他们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但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连夜将她送走。

犹记得他替她盖好被子时，她不安的抓住他的手，神情异常害怕，“你不会抛下我吧？”

他安抚的拍拍她的手，“不会的，你放心的睡吧，明天我们一起将爷爷安葬。”

她看着他，眼神中终于带有了一丝笑意，轻轻地点了点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关上房门时，看见父亲冰冷的眼神，他浑身一颤，这种陌生且恐惧的感觉好奇怪。

“昃离，你从何处将她带回的？”

“一个草屋，她唯一的亲人去世了，我答应过她的爷爷会照顾好她。”他恳求的看向父亲，希望他能够同意他的决定。

“为父知道了，你先回去睡吧！”

他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夜不能寐时，突然想起他还没有好好的向她自我介绍过，不禁有些失望，想着明天一定要好好的打声招呼。

晨起时，他来到凤寻凝的房间，却发现空无一人。他立即询问下人，却得知自己的父亲昨夜派人将她送出府去。

“为何？”他不解的看向自己一直敬佩的父亲，明明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孩，为何若大一个府邸，偏偏无法容纳一个小小的她？

父亲愤怒的给了他一巴掌，他的脸瞬间就肿了，但是他却没有感到疼痛，他只是觉得内心冰冷异常，那种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冰冷让他颤抖。

他从没有看见如此失态的父亲，从没有如此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昃离，你要记住，无论她怎么样，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可怜她，你都绝不能怜惜她！如果你不想她死，就给我尽快忘掉她！”说完后何利气急败坏的扔了好几个花瓶，他的神情十分复杂，让人无法琢磨。

何昃离望着父亲愤怒的神情，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

他的母亲从一旁赶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哭着看向何利，“老爷，昃离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了，放过他吧！”

何利望着她，愣了一会，然后愤怒的甩袖离去。

“母亲，她怎么样了？”他低声呢喃，“我明明答应了，可是如今我却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傻孩子，她没事，老爷不会真的要她命的。你要记住，如果真的关心她，就不要表露出来，更不要让老爷知道。”他的母亲突然痛哭出声，“孽缘啊，真是孽缘啊！”

他后来在母亲的帮助下，将那名老者偷偷下葬了。他跪在老者坟前，心中默念，“我会找到她，然后保护好她的，您一路走好！”

那件事之后，他便开始变的沉默寡言，也开始钻研武艺，同时也开始疏远自己的父亲。后来他成年后，为了仕途，也为了寻找凤寻凝，他离开了父母，离开了生存多年的家乡。

后来恰逢皇子为了皇位征战不休，他开始厌恶官场，却在那时遇见了倪永琦。

他们之间做了一笔交易，倪永琦答应他会利用人脉替他寻找凤寻凝，只是要求他留在他的身边。

后来过了多年，他因为从小学武，根基不错，地位渐渐升高。为了更好的控制他，倪永琦真的替他找到了凤寻凝。

那时的凤寻凝已经嫁为人妇，只是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他默默守护在她身边，却发现她的丈夫王钋文是个混蛋。不仅经常醉酒，还留恋青楼女子。

但是面对那样的丈夫，凤寻凝却没有丝毫伤心。直到有一日，王钋文醉酒，他看着凤寻凝苦笑道，“阿寻，你要如何才能爱上我啊？”

凤寻凝露出疑惑，神情中第一次带着愧疚，“你不该如此！”

王钋文坐在地上，有泪水流下，“你嫁给我半年了，虽然当初娶你时我就知道你不爱我，可是我以为我的一颗真心可以让你有一丝丝的改变。可是半年了，你不让我碰你，我便不碰，即使如此，你还是不愿正眼看我一眼！哪怕你只是对我逢场作戏，我也不会如此难过啊！”

凤寻凝伸手替他擦去眼泪，温柔的开口，“这段时间，谢谢你，只是，原谅我，我真的没办法再次相信一个人的真心。”她缓缓站起身，目光看向远方，“你离开京城吧，这里有人容不下你。”

王钋文突然伸手抓住她的一只手，绝望的看向她，语气苦涩，“即使我愿意用性命来换，你也不愿再陪在我身边了吗？”

凤寻凝神情复杂，许久，她轻声叹了口气，“放下吧！我的主子不会放过你，此刻离开京城还能够保留一命。你既然知道我嫁给你的目的，又何必如此放不下呢？”

王钋文凄惨的笑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大声喊道，“不必劳烦你的关心，我自己会做好决定的。我不想看见你离开我时的背影，所以，”他突然回眸一笑，“这次换我离开你！”

凤寻凝望着他，双手紧握，第一次感觉到了痛苦。她似乎伤害了那个真正爱她的男子，自己似乎变成了那个她讨厌的人！

但是她依然没有伸手挽留他，她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张口轻声说道，“保重！”

何昃离站在远方静静地望着凤寻凝，眼中的悲戚不比王钋文的少，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能够让曾经那样明媚的女子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第二日京城中传来兵部尚书王钋文醉酒跳楼身亡的消息，等到他赶到时，凤寻凝已经将王钋文的尸体安葬了。

凤寻凝跪在王钋文的坟墓前，没有流一滴泪，但是眼中却是十分悲伤。没想到，最终他却选择了如此悲伤的结局。是为了折磨她，还是为了解脱？

凤寻凝不知道答案，但是她知道他会死，全是因为她！

萧何需要在朝中安排自己的人，他看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所以王钋文必须撤职。

她的出现，就是一个阴谋，一个萧何对付王钋文的阴谋！

她本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原来他竟然知晓一切。因为疯狂的爱情，才会像飞蛾扑火般的自取灭亡！

当初他不顾非议将她娶回府中，本以为可以慢慢捂热她冰冷的心，谁曾想竟将自己逼上了绝境！

王钋文死后，凤寻凝就再次消失了。无论何昃离怎么寻找，都无法找到她的身影。

三个月后，他发现在王钋文的坟旁，多了一个坟墓。墓碑上面刻有“爱妻凤寻凝之墓”几个大字，他望着那个墓碑，突然大声地笑了，笑到最后痛不欲生。

四周路人将他视为疯子，他没有出言辩解，突然伸手去挖坟墓。

他不相信她死了，绝不相信！

四周有人过来阻拦他，他拼命挣扎开，却在挖到一半时突然停住。

他害怕，害怕面对残酷的事实。

如果，万一，假如里面真的是她，他如此冒犯，是否会再次伤害她？

他缓缓将土重又掩上，但心中却是不信她已死去。即使里面有人，那也不是他认识的凤寻凝。他会继续寻找那个深藏在他心中的女孩。

他最后看了一眼坟墓，决绝的离去。

如此过了数年，他遇见了碧玺，在他的帮助下，离开了倪永琦。

离开京城之后，他回到了家乡。

他没有回府，他只在远处静静地看了许久母亲，发现她的头发渐白，他陷入深深地悔恨之中。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愿回府，不愿看见自己的父亲！

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当年父亲突然送走凤寻凝是有缘由的，他调查了许久，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他甚至偷偷潜入父亲的书房，却只找到一份画卷。摊开画卷时，他震惊了，画中的女子长相神似凤寻凝。难道这名女子是她的母亲？那这副画卷又为何在此？

他四处打听当年与凤寻凝爷爷相识的人，却只得知凤寻凝是老者捡来的孩子，而关于她的亲生父母却无一人知晓。

在多日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失望透顶。

一日醉酒后，想起母亲对他的照顾，他偷偷潜入母亲房中与她相见。

母亲见到他，喜出望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哭泣道，“我的傻孩子，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给娘写封信，你可知道娘有多担心你啊！什么仕途，娘才不在意，即使不能为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娘也就无憾了。”

他感觉鼻子有些酸，这么多年的辛苦和委屈突然涌出，他在母亲怀里痛哭出声。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只是再次醒来时，是在他暂住的客栈里。

当他疑惑的赶回府中时，府中一片狼藉，尸首遍地。他的母亲浑身冰凉的躺在大厅，他将她抱在怀里，发出惨绝人寰的哭喊。

后来是赶来的官差将他拉开，他望着四周的尸体，艰难的问，“怎么回事？”

“昨夜何府遭到歹人抢劫，应该是为了不被抓住，所以才会杀人灭口吧！这么残忍的手段，那些歹人可真是绝情。”将他拉开的官差出言解释，他望着何昃离，眼中露出不忍，“虽然有些残忍，但是还请你告知府中共有多少人，在下好统计一下死亡人数。”

“我不知，我已经离家多年了。”何昃离摇头，他突然跌跌撞撞的往外走，无法面对如此残酷的事实。

后来他亲手将府中所有人埋葬了，除了自己的父亲。官查们仔细找了整个府里，都没有找到何利的尸体，最后只当做是逃跑了然后不了了之。

他找了附近所有的强盗，却没有找到任何他们杀害母亲的证据。

他时常开始回忆，那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府的？他不记得自己离开过，那他是怎么回到客栈的？而且他问过客栈的小二，他回答说并未看见他回来，那他出现在客栈便就十分奇怪了。

他查询了多日，还是一无所获。

后来他想起了碧玺说的话，本来是想着如果自己无法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便去无影阁，没想到如今竟然是因为如此，才不得不前去无影阁！他嘲讽的笑了。

碧玺静静地听完他说的故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逝者已逝，还请你节哀。”

何昃离苦笑，他慢慢开口，“如今我只想追寻一个真相，还请你帮我。”

碧玺站起身，他望着何昃离，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你是为了谁来无影阁的？母亲还是凤寻凝？亦或者，是为了她们。”

何昃离苦笑着摇头，眼神渐渐空洞，“其实我知道凤寻凝已经死了。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母亲。”

碧玺微愣，他望着何昃离伤心的模样，声音清冷，“既然如此，你的要求无影阁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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