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一亮，张楠已来到车站，坐第一班车到广州去。

入座之后，他拍下车票准备发给章文清。突然又收了手，改成一段文字：

“文清，今天下午你就考完最后一门了吧？我有一个惊喜送给你哦！＂

章文清追问，张楠只发了几个奸笑的表情，摀着嘴的小卡通角落闪着“秘密＂两个字。

昨夜一夜没睡着，发车不到十分钟，张楠便已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紧紧拥抱着章文清，两个人在操场上笑得欢快。他搂紧章文清的腰，原地转着，转了三圈已经微微泛晕，但他舍不得停不来，看着文清肆意大笑，张楠像是能感到自己一颗心被幸福感塞得满满的。他努力地转着圈，用尽力气逗乐眼前的人。这个眉开眼笑的女孩子，是他整个青春期的理想啊。

所有高中同学都不知道，张楠曾经学过中文书法。从小学到初中，他都是同时参加中文和英文书法比赛的人。英文的成绩不错，但中文的名次只在中上游，所以认得他这个名字的人不多。

他倒是对章文清这三个字记得深刻。

每年中文书法比赛都稳居三甲的人，是张楠无法不留意的人。起初，看到字体苍劲有力，落笔锐利，他还以为是一个成熟的学长。

直至初三那年，因为中英文书法比赛在同一日同一场地举行，他只得二选其一，选了胜算较大的英文书法比赛。

刚走到礼堂前挤拥的走廊，张楠就看到一个小学生，活蹦乱跳地撞上另一个样子迷迷糊糊的小胖子。那个小胖子长得圆滚滚的，比那小学生高了快一个头，被撞后呼了声痛，没有摔倒，反而小学生不受力，一下子趴在地面，哇就哭出来。

张楠和这两个孩子离得近，看到小学生的妈妈指着小胖子骂个不停。那个小胖子圆圆的脸涨得通红，口里呢呢喃喃不知如何开口。张楠很想上前调停，但在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自小内向的他完全说不出话来。明明发生冲撞的不是他，他却跟着紧张起来，整个人发烫，双手紧攥成拳头，指节发白着微微颤抖。

突然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甩着马尾巴走到小胖子面前把他保护起来，三言两语地把事情解释个清清楚楚。礼堂里的光自大门透出来，照在略阴暗的走廊里，这个大眼女孩像是被镀上一层金光，闪闪发亮。

那小胖子原来是大眼女孩的学弟，她温柔地安抚他，又义正词严地与别人家孩子的家长对峙。她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样子也不见窘迫，眼神里满满的坚毅。后来，比赛主办单位的工作人员来调停，四个人便安静下来。张楠这时才留意到大眼女孩肩上贴着的参赛者名牌：章文清。

记了几年的名字具像成一张脸孔放在张楠眼前，竟日复一日地自动循环播放。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转到章文清所在的学校去认识她。

幸而他的成绩本来就不错，章文清在读的学校也是很好的学校，以有利高考为理由向父母合理提出转学要求的人，除了准备转学考试费了一点心神之外，没有多大的难关。

可能是天天想着那个坚毅勇敢、充满正义感的章文清，张楠的性格也悄悄生变。不再那么腼腆内敛，走起路来像章文清一样挺起胸膛，说话也精神起来，没以前那么害羞紧张。但一开口，表情就不自觉用力，一脸严肃的样子。

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是天意了。

上天安排了他们在同一个班上，给了张楠更多的机会。

只不过，张楠实在没有上前相认的胆子，也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

但上天又让他们有了许多、许多交集。

没有人是完美的，近距离接触之后，张楠发现了章文清的小缺点。

章文清是一个很冲动、很容易感情用事的人，自尊心很强，而且也颇任性，常常一点小事便生气。但是，沉溺在爱情中的张楠，只觉得这样的章文清很可爱、很率直。

张楠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惯着章文清的小任性。

高铁到广州了，张楠一离开列车，便把围巾解了下来，放进背包。

打开背包就看到一包纸巾。就在不够24小时之前，他曾经拿出一包一模一样的纸巾给另一个女孩。

一个会平等地回应他的付出、会和他有很多共同话题、会试着了解他的情绪而不是等他来哄自己的女孩子。

张楠把纸巾连着围巾塞到最底，不看也不想。

坐上地铁，他看到车厢里的豆浆广告，想起第一次对章文清发脾气的事。

本已好几天见不着面，心里又是烦躁又是想念，甫看到章文清那双大眼睛满布红筋，张楠就满满的罪疚感。

章文清是喜欢张楠的，她是愿意付出的。只要知道就好，怎么可以让她真的受委屈呢？

张楠怀着这种信念，比以前更费尽心思去照顾、爱护章文清。

但是他忘记了，人是会累的，只要是人就会累。而感情，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一味的付出，早晚会把爱意掏空的。

终于意识到问题的那天，张楠和马颖就坐在后海的小酒吧里看NBA。

章文清不喝酒，也不爱球赛，她只喜欢她本来就喜欢的东西，张楠也从来没有邀请她去接触自己喜欢的东西。

张楠虽然人缘不差，但真正的朋友不多，马颖是难得可以和他一起看球赛的人。他们二人很克制，只各点一瓶小哈尔滨，比可乐玻璃瓶高不了多少那种。没有喝醉，没有肢体接触，却很放松，张楠冲口而出就说了一句：“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轻松地和人聊天。＂

马颖没有搭话，默默喝了一口啤酒。张楠也跟着举起了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若无其事地把剩下的半瓶逐渐灌进喉咙。

从那天开始，张楠和马颖再也没有找过对方。

直至，马颖那天夜里喝醉了，由她的朋友用她的电话打给张楠。

安顿好马颖之后，张楠急不及待就打电话给章文清。

凌晨时分了，平时他不会这么鲁莽打扰她休息的。但那天晚上，章文清一听到马颖两个字就直接挂电话，所以张楠直觉认为章文清还没有睡。

或许，还有一个张楠不敢承认的原因，让他匆忙着要快点找到章文清。

找她好好解释。

后来，没再从章文清口中听过马颖二字，自己也很识趣地没有提起过。

下了车，张楠直接走向章文清的学校，直奔宿舍楼门口。

看看时间，这节课还有10分钟便结束。

终于可以看到章文清了。

只要能够看到她，把她抱入怀中、听她的声音、看她的眼睛，一切不该有的念头都会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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