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骨》 第二节

三

医务室。

尹人躺在学校医务室，他是被送来的。

不管是谁将他送来这个地方的，他都不会感激对方，他甚至痛恨对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所以他一醒来就立刻拔掉了针头，跌跌撞撞地逃离这里，逃离这个他本不该来的地方。

“同学，你这是要干什么？”女医生拉住了尹人。

“我要走。”

尹人掏出身上的钱递给女医生道。

女医生吃了一惊，道：“你要走？可你的病……”

尹人却不管这些，只问道：“这些钱够不够？”

皱眉，女医生不知这学生怎么了，她还想劝，尹人却把钱往病床上一扔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屋外，太阳在燃烧。

昨日的暴雨只留下几片在坑洼处的积水，燥热又已经独霸这个世界。

抬眼、刺眼的阳光把尹人晒得差点儿晕倒。

呵、自己为什么不能干脆些儿呢？

如果想死那就直接死吧！

懦弱、无能、自卑……

他走着、像失去了灵魂的行尸一般没有方向地走着。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然后他就直接倒下，倒在这片草坪上、操场中央的那块草坪上。

这是他故意倒下的，并不是因为身体的虚弱。

天空好蓝、好高，太阳就在东北方、快要接近天空正中央的地方。

有蝉鸣、有风，蝉鸣得让人想一睡不醒，风轻得让人泪流不止。

他的双眼无神、呆呆地望着天空，眼泪夺出眼眶，浑然未觉。他的脸色惨白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就像死人一样，僵硬冰冷。

本不该生，生来便是一种错，一种罪过。

于是日头更盛、阳光更强，他浑身的每个毛孔就又开始流泪。

啊，如果人能像雪糕一样被太阳融化蒸发、悄无声息间就没有了，那该多好。

他又开始胡思乱想。

他幻想自己就像块雪糕，被人丢弃在路边的雪糕。阳光正在肆虐他的肉体，磨灭他尚还残存的一点儿灵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的心喜悦起来。

但事情从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因为他是学生，这个学校的学生。

“你是哪班的？在这里干什么？”

一名肚满肠肥、鼓着大大的啤酒肚、摇晃着肥硕的秃顶脑袋，活像只大赖蛤蟆的中年男老师一边用那洁白而带着香气的手帕擦着他满头的热汗，一边走将过来怒斥他眼中的这个叛逆的中学生。

尹人站了起来，麻木地听着这位看着就让人觉得他相当辛苦的老师的训斥，不言不语。这却使这位老师更生气，他用肥胖、热气直冒、汗水满满、宽大有力的右手一把拉住尹人纤细的左手腕道：“既然不说，那就跟我去教务处！”

四

尹人像块儿没有人气的木头一样立在教务处中。

他的班主任宋慧乔已经来了。

宋慧乔来了，狠狠地看了她这个学生一眼，便赶忙堆满笑容跟这个抓尹人来的男老师解释。

这个男老师是教导主任，大权在握的汪主任。

“我还没见过这么放肆的学生，在上课期间竟跑在操场睡觉。”汪主任道。

“是、是，汪主任，他本来生病了，在医务室看病的，我也没想到……”宋慧乔忙解释。

“看病？看病能看到操场上去？”汪主任看向尹人更来气了，“现在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看吧，自己就是这样，总是惹人不快，总是给人添麻烦！

尹人呆滞地看着汪主任和班主任宋慧乔，漠然地听着他们对自己的批语。

宋慧乔好不容易摆平了汪主任，领着尹人回到她的办公桌，对尹人斥道：“你怎么回事？尹人。”

尹人不语，他讨厌别人对自己关心，他不需要这种关心。

宋慧乔一脸无奈，对这个学生摆摆手道：“你走吧！下午的课不准逃。”

尹人便走了，目无表情的走了。

正午、学校餐厅是个熙攘的地方，尹人却并没有感觉到熙攘，他到这里时已经曲终人散，他只买了一块面包便离开了。

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纵然已经没有人，但这里浓重的、自以为人的气息还是让他受不了。

教学楼顶、鲜有人问津的楼顶。

尤其是这滚烫的夏日正午，绝不会有人去。所以尹人愿意来这里，来到这里他才能安心、放下心。

烈日如火，尹人的嘴唇干裂的流了血，而且他每吃一口面包他就能感觉到嗓子在呻吟，但他继续在吃，即使感觉不到味道、只有疼痛。

他忽然猛咳，是被面包给噎到。他咳出了血，一口鲜血。这让他惊慌了一下，随之释然，呵、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吗？

他笑了，笑得很愉快，他觉得自己这一刻一定笑得很好看，可惜不会有人看到。

人为什么非要让人看到、注意到自己呢？

他笑着、笑出了眼泪，然后他又开始吃起面包，那面包明明已经沾上了他吐出来的鲜血，他却吃得很愉快。

吃得愉快到又吐了口鲜血，他方把面包扔掉。

浪费就浪费吧！人总该浪费一回。

他来到公用饮水处，这里在正午学生午休时不会有人到访、百分之九十。他在这里清洗着他身上的血迹，他头一次开心地唱起歌，虽然唱得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然而他却被人给发现，百分之九十的几率也并不代表完全没有可能。但他并有隐藏什么，他还在唱歌，唱得让这两个结伴而来这里洗手的女同学都吓了一跳，赶忙匆匆离去。

她们一定认为自己是变态吧？尹人心道，随之黯然，自己一定活该这样离开。

尹人抬头望向天空，也许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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