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怎么会如此呢?之前见过的人分明还向他们抛洒吃食,写了种种文章说鹄品行高洁、志存高远。可今晚上碰见的人,张口就说她是妖,甚至她都来不及辩解便被连射三箭射中,要不是她提前觉察,恐怕就要命丧当场。
原来人是这样的啊。
她弯下脖颈,把头埋进翅膀下。
一百年后,褪下了显眼的黄色羽毛,换上了苍色的羽毛后,白鹄终于敢出来走动走动了。之后的百年里,她在绝大多数时候也维持着鹄的形态,混在鹄群里。只有在每年腊月初六的时候,才会短暂化作人形,去近处的村镇里走走看看。
三百年的光景,她随着鹄群迁徙了多次,也去过南北不少城市,有时是在城外的湖里,有时是在达官贵人的园子里,只有金陵城,她再也没踏进过一步。
又是一年腊月初六,白鹄化作人形,在金陵城周徘徊,此时的金陵已不叫金陵,改称建康,城中的皇帝也换了又换,听说最近的这位皇帝天生痴傻,朝政管理混乱不堪,就连看守城门的士兵都肉眼可见的懒散起来,白鹄那沉寂多年游历金陵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白鹄随着鹄群去了那么多地方也学聪明了,进城没有过所也不必翻墙,只需要找个有过所的穷苦人家,许上他们些许金银好处,就能扮成他们的媳妇婆子进城去。
理论有了,实际效果也不差,一丁点儿碎银子就让她顺顺利利地进了心心念念的建康城。
建康确实如她心中所想繁华一片,往前望去,人流涌动,熙熙攘攘,沿街有不少商贩叫卖,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儿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一辆马车在人群中缓缓穿行,后边还跟着骑高头大马的几个护卫,过往行人听见马车声响,自动散开分出路来,白鹄也不想与人挤着,便跟在车队后面入了内城。
到了一处看上去有几分富贵的宅子,匾额上写了两个人类的鬼画符,白鹄约摸知道这是人类的文字,但因为能化成人形百余年来,她多呆在山野之间,所以并不认得几个大字,只勉勉强强认出一个“刘”。
侍从上前掀起马车帘子,一个身罩白衫、头着黑色幅巾的男子从车上跃下,轻轻落地。
刘渝下了马车,看见有一个身穿苍色劲装的女子跟在车后,那女子窄肩细腰,身形高挑,虽是鸭蛋圆脸,可眉眼间有一股掩不住的英锐之气。刘渝感觉胸中一热,对其灿然一笑,转身进了刘宅。
白鹄只觉得前面那人好生奇怪,怎么突然就冲她笑了一笑,不过也没多想,顺着刘宅门前的小路,继续向那河边去了,澄江似练翠峰如簇的美景她还没赏到呢。
如此在城中转悠几日,新鲜劲儿过了的白鹄觉得颇为无趣,除了那山川美景,建康好像和自己之前去过的城郭也无甚么不同,一样的行人,差不离的街道和沿街商贩,自己为何觉得建康与其他地方不同呢,也无非是当时想要进来却被拒之门外,在那一股子怨念的加持下,建康便在记忆里逐渐被美化再美化,直至成了自己想象中人间仙境的模样。
如今实地看来,除去记忆中一层层的薄纱,建康的真实景象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那天碰见的那个人倒是还蛮有趣,白鹄脑海中忽然想起跃下马车的那个白衣男子,为什么忽然就冲自己笑了呢?
只不过是个忽然升起的念头罢了,白鹄也没在意,可这念头只要在她没事的时候就会升起来刺她一刺,实在受不住了仔细去想,可百余年来她也没和其他人类有过什么交谈,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
白鹄觉得自己好像是中了魔,妖怎么会入魔呢,她也搞不明白,可实在是没有旁的什么法子可以解释为什么自那天之后,那个白衣男子的身影就在她脑海之中转圜不去。
唉,不想了,直接找到他问问不就好了嘛。白鹄打定主意,也颇具行动力,上午刚想通,下午就去刘宅门口蹲人去了。
下午确实是蹲人去了,可没想到一下午都没见着那人人影,直到月上柳梢,一整天都没合眼的白鹄实在是乏了,便早早回家休息,打算第二天一早再来继续守着。
白鹄揉着惺忪的睡眼顺着小路拐上弯走了,不一会儿,刘家的马车就从对面的小路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刘渝只感觉胸前的暖玉渐渐冷了下来,他伸手掀开帘子的一角,脸从缝隙中露出来,眼神含笑地看着刚刚白鹄站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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