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绝望与钦慕

晚间，又是酒香四溢东宫，侍卫坚守左右，立于门外，不然他人进殿。

俊俏儿郎靠在榻边，“咚～”酒盏掉于脚踏上，一个两个……六个……“咚～”

又是一声酒瓶掉落，门外有人敲了门，“主子，是苏姑娘来了。”

“……不见。”想要的不来。

“咚～”更大声的酒罐声，“太子殿下可真忙。”

伴随着女子声音的，还有开门的声音，男子衣襟凌乱，窝坐在脚踏角落边，双手置于床榻上，微垂的脑袋因听到声音微抬，“音音？”

来人眉目灼灼，容颜清丽脱俗，一身紫色绫罗让她看起来高雅尊贵，但偏偏她身姿柔弱，脖颈纤细，手腕如雪，整个人说不出来的温婉如水。

“你怎么来了？”他脚踏地，起身，“咚！”整个人又跌坐回去。

看他狼狈的模样，苏姑娘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那个佳音姐姐，我去外头等你。”

这时太子才恍然看到第二人，只见那人一袭淡黄色锦锻裹胸，下坠白色曳地烟胧荷花百水裙，腰间坠一条白色丝带，挂着个荷包，时不时传来香气。

佳音侧头，“好。”又怕她多想，道，“我马上出来，嗯？”

苏姑娘乖乖点头，见男子也没开口，她转身离去，可在转身那一刻，她眼角又有点酸涩。

矫情，以后当太子妃要同更多人一起伺候太子呢。

“来看我笑话吗？音音？”太子声音低沉，“你瞧父皇同他演了这么一出好戏，不就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吗？”

他声音喃喃，叶佳音唉气，她走至他身前，蹲下，“还想说什么，不如一次性说完。”

太子抬眼，看着她清丽的眉眼，“你呢？佳音，你还愿不愿意，嫁给我？”

叶佳音唉气，“表哥，我不愿同姑母一般，一生那般难过。”

“不是这样的。”太子握住她的手，“我同你，与父皇同母后不同。”

“即便如此，佳音也不嫁。”

“你！佳音，那本宫问你，你同陆景行，是否只为逃避本宫？”

“不，殿下，先生同此事无关。”

“那既然如此，佳音，你嫁给我，我愿意为你抗旨的。”太子神情激动，他紧握她的手。“就算是不要这太子之位又如何。”

佳音垂眉，不语。

太子盯着她，见她一直不言，手指微颤，放开她的手，“你不愿？”

“那你甘心吗？”放弃他的权利和地位，他甘心吗？

太子一时不知怎么回她，缩回脚环着，“是你不愿吧？因为那陆景行？”

“是他以夫子之名肆意接近你，让你对他有感，又对你百般讨好靠近，又肆意破坏我俩的关系，如今又不知怎么成为父皇眼中的红人，想让父皇强行赐婚。

“是他，是他这个低贱卑鄙的人，强行从我身边将你夺走。

“不然我为什么会同那个宫女搅在一起，又怎会因此让父皇对我失望？要不是他，要不是他，我便不会失去父皇的信任和你的依赖，都是因为他！”

“够了。太子殿下！”她声音严厉，脸色难看，太子从未见她生过这么大的气。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是皇上对你对姑母对整个国公府都有了疑心。

“从你入朝，在朝拥有自己的势力开始，皇上就一直在防着你，防你有一天，就突然间反宫了。

“如果不是你宫中失德，陛下对你放下疑心，只有你并不毫无过错，陛下才会安心，他才会理所当然地罚你。

“殿下，我嫁先生对你大有好处，先生在朝中没根基，但他富甲一方，只要他愿意归顺朝廷，陛下才会放心。

“而我，同殿下你是青梅竹马，只有我下嫁了先生，陛下就会理所当然地让你认为，是先生抢了你的妻。

“到时候的国公府不再独大，陆府又被你视为眼中钉，你自会应付陆家，这对你而言，大有益处。”

她言语犀利，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太子哥哥，你觉得，败了的太子还会存世吗？

“太子哥哥，你醒醒吧，你背负的，是身处你背后上千人的性命，今后，是天下人的性命。求求你，别辜负了姑母和国公府的期许。”

太子颓靡，他知道，但他一直在逃，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是母后背叛了他，国公府背叛了他，表妹背叛了他，甚至是陆景行欺辱了他。

他却从不知道，是他们，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他。

夏璃说得对，她放弃了叶瑜承，只是为了保全他们全部人，他们的婚姻，从来没有爱不爱，只有合不合适。

他不再开口，颓然垂首，佳音淡淡道，"太子哥哥，别辜负了先生的一片苦心。"还有她曾经的喜欢……

黯然落泪又悄悄拭去，她从不知道，原来，当年拉着她去捉蝈蝈的少年，早已悄悄地进入了她的心里。

“你从前就说过，你不喜世家权柄，而陛下也是如此，他知你性情，但你又因我而亲近国公府，所以他想断你情思，无非是想让你想起过去的志气罢了。”

叶佳音唉息，盘脚席地而坐，“你幼时便同我讲，你想建立大同国家，希望没有剥削，没有期压，没有贵贱，如今，你可还记得？”

太子冷笑，“大同？如何可能？天下自古以来便没有平等，哪儿来的大同？”他又苦涩的笑笑，“我又如何能够，创建一个大同天下。”

佳音眉眼震惊，如此的太子，在她求学的几年里，究竟遇到了什么，让他变成如此性情？“大同自是要上位者建立的！”

她别开眼，苦笑道，“表哥当知道我，当年为了求药去求学，我见过太多悲苦之人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个时候我常想，改变一个天下有多难，我的太子表哥将来该有多坚难困苦，我想站在你的身边，一同与你创建这个大同天下。

“可是后来，我观太多抱冤无门，官官相护的命案了。纵我有心相助，但一个人的能力太过微弱了。

“直到我认识了一个木匠，想来也是有缘，我从他口中得知了既还有这样的一个存在，就是陆景行，平等温和，在他眼里，他从不认为谁有高低贵贱。

“一个木匠世家同他一起求到他门下，只为求取当年难得的孤本，先生让他二人一同撰写，一人坚持下来了，一人未有坚持下去，以钱两求取，让他拒了。

“我只当他是家财万贯，不屑这点钱两。

“后我又遇上京赶考的学子，家境贫寒，求师无门，无路可通，是他收入门下，帮忙打点一二，拜师礼既只是学子本人的笔墨。”

见太子抬头听得认真，佳音笑道，“他道当时同期求学不只他一个，还有个富家子弟，为人谦虚有礼，也从不待慢他，尊师重道。

“但他的拜师礼，却是孤本难求的名曲《夕阳萧鼓》。”

佳音昂首，思绪有些飘远，“在京后我并不是第一次听闻他了，我在此事后，总是若有若无的打听他的事迹。”

“歌女，奴隶，世家公子，平民百姓，贵女民女等等，无论是哪类人，他只看品性不论家世，照收无误。”

佳音想起了师父对陆景行的评价，又笑了笑，“世人说他是因为自己是商贩，才如此荤素不忌，但能被才子们追捧起大儒之家的人，都会有傲气。”

她收了笑，“我最敬佩他的，是无论世人对他是褒是贬，混然不在意，只自由己身，严律自己的言论，从不对他人无理的贬低。

“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百姓的苦，直到他教导我，后去了车辋村，我才发现，自己过分解读了百姓的苦难。

“人生无常，苦中作乐也有，乐在其中也罢，他们善且在拼命的生活，向着更美好的生活拼命。

“可是表哥，你是未来的储君，你如何能说你要放弃，放弃你这么多年的努力，放弃陛下与娘娘对你的期望，大臣的期望，更有百姓的期望。

“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太子殿下吗？你君临万民，当尽心竭力，为百姓办事。食民之禄，当忠民之事。

“而我，食君之禄，自是忠君之事。如今我是不能站于你身旁，但我乃会尽我绵薄之力，忠民之事。”

叶佳音起身，“臣女言尽于此，殿下多多珍重。”说完，她在太子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坚定地迈了出去，同苏家小姐一同离去。

像是走出了他的心，他的世界，至此，他将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之于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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