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肩膀伤势的不稳定,燕无归并不给十生微下床走动。
十生微一个公主,哪里受得了这种被禁锢的生活,但是她也知道审时度势,可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危险还未解除,说不定西夏的守卫还在雁门。
烦闷无聊的生活便开始了。
燕无归并没有因为十生微的到来而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他依旧保持着健康的生活作息:
早晨早起在院子里舞刀弄枪之前,他会为自己准备早餐,不过每次十生微都在呼呼大睡,她从没尝过。
这一弄便是一早上,日头毒了,他便去后院冲洗身子,清爽归来后开始在灶台上施展自己的厨艺。
这一点十生微很喜欢,她锦衣玉食惯了,西夏皇宫里她从来没有亲自做过饭,到点了就有人送餐来,这一点倒是和皇宫里别无二致。
而且闷葫芦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喜欢把事做到实处,这饭菜做的很合十生微的胃口。
中午他清闲下来,开始和阿呜阿嗷在院子里做训练,有的时候看十生微无事可做,也会来屋子里看着她,但就是不说话。
晚上他不跟阿呜阿嗷一起出去觅食,更多的时候他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院子里头,背对着十生微,将腰间那柄长剑放在石桌上,轻柔的抚着剑柄上已经有些年头的深黄色剑穗。
“你在看什么啊?”
不知什么时候,十生微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燕无归撇过脸,目光透露出一股深不可测的冷漠,准备将剑穗收起来。
“我不能看吗?”
十生微又将身子往下凑了凑,眼见着马上就要看到了燕无归手里的东西。
两人离得很近,十生微身上若有若无的传来一股香气,燕无归警觉的皱了皱眉,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将她往前面一拉。
“哪来的?”
“什么哪来的?”十生微觉得他莫名其妙,这一拉扯着她伤口疼的龇牙咧嘴,“闷葫芦,你真小气!”
他的眼神如同漆黑的夜空,淡漠道:“你身上,有香味。”
十生微被他死死的扣在石桌上,后背也生疼:“有什么香味!我都三天没洗澡了,要有也是臭味,你鼻子出问题了吧。”
“不,”燕无归坚定道,“我五感灵敏。”
十生微被他压得浑身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她嗅觉出了问题,她好像还真的闻到了燕无归说的那股异香。
“等等……”十生微示意他把手放开,“这香味,是你剑穗上的?”
燕无归闷哼一声,把她放开,不情愿的答道:“嗯。”
“你给我,我看看。”
十生微揉着肩膀接过燕无归的剑穗,她刚一拿到手,一股奇特的异香就飘到了她的鼻尖。
“闷葫芦,你这个香,跟我荷包上的香味一模一样啊。”
燕无归眉毛挑起:“哪里?”
“你是不是偷偷去过龙门啊,你审美还跟我挺像的!”
“没去过。”
十生微嗤笑:“你肯定去过,你别不承认!你等着,我去拿我的荷包。”
十生微将剑穗放在桌子上,转身便进去寻找自己的荷包。
为了跑路方便,十生微没有将荷包挂在腰间,而是一起塞进包里,这几天养伤,她实在是闲得慌,所以有事没事就把荷包拿出来看看,这一来一回的,荷包上的香气自然而然也就浸染到身上了。
说起这个荷包,十生微又惴惴不安起来。
她一直觉得这个荷包来历不简单,首先,看它的磨损程度,一定是有些年头了。
其次,她是在西夏出生,可是这个荷包的样式却不是西夏风格,这让她留了个心眼,也没有将此事外传,生怕惹出事端。
接着,她问过丝芜,自己自出生以来有没有去过西夏以外的地方,被丝芜一口否定,这更加让荷包的来历变得扑朔迷离。
“搜!给我搜!”
十生微刚一拿到荷包,就听到门外面热火朝天的搜查声。
“糟了!”
十生微暗自叫苦:“还没放弃?搜到这儿来了。”
燕无归还在前院一动不动,阿呜阿嗷刚回来,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立即进入戒备状态,毛发竖起,将燕无归围了起来。
原本黑漆漆的前院变得灯火通明起来,领头的守卫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没有打算强攻。
“我们是西夏守卫,现如今我们城中丢失一名重要人物,请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阿呜阿嗷气势汹汹,一直发出低吼,谅他们也不敢太放肆,守卫便抬起火把,将手里那张画像递给燕无归看。
这画像上的人,燕无归一眼就认出了,连阿呜阿嗷的低吼声都停止了。
分明就是十生微。
“没见过。”
燕无归摆了摆手,转身便要送客走人。
“我们要搜房。”那守卫一点也不客气,将画像收了起来,“你这院中有女人的衣服,请让她出来配合调查。”
燕无归向右看了一眼,那是十生微受伤当天的衣服,已经洗不出原样了,旁边又有一些燕无归为她买的新衣服,三四件衣服交叠在一起,除非眼尖,否则也很难认出。
“不方便。”
燕无归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他们来人居多,竟然被燕无归这一眼,看的汗毛直立。
“哟,这可由不得你,倘若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就是呢?”
“我说了,不,方。便。”
燕无归眉头紧皱,眼神锐利而充满威慑力,怒视前方,嘴角紧抿。
十生微紧张到了极点,她在屋里快速的扫视着,来不及了,赶紧救自己小命是最重要的!
最终,她锁定了床头旁一卷没有用完的纱布,还有燕无归中午逗阿呜阿嗷玩的长木棍。
十生微先把木棍捡起来放在床上,又将纱布拿起来,一圈一圈的围在自己眼睛上,可是这两天自己休息的太好了,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大病的迹象了,她下了狠心,一咬牙,在自己伤口上掐了一把。
做戏就要做足,很快,疼痛感席卷了全身,额头上冒出了点点汗珠。
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先下手为强。
她小声的清了清嗓子,一改自己之前的音色,深吸一口气,摸起旁边的木棍,处变不惊的走到房门口。
“夫君,怎么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燕无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眨都不敢眨一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十生微急了,这燕无归怎么不接她的戏呢?
她又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右手还装模作样的摸来摸去:“夫君,你在哪?”
“在这里。”
燕无归终于走了过来,他双手环抱住十生微,依然是背对着守卫,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十生微遮住。
“你…你媳妇?”
领头的守卫嘴角抽搐了几下:“看不见啊?”
十生微扑在燕无归怀里,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鸟,急需要安抚。
“眼疾,不能见光。”
燕无归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让所有人听见。
见状,领头守卫也不好意思再搜了,俨然一对苦命小夫妻,守卫说道:“哎,兄弟,都不容易,你们保重。”
直到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十生微怦怦乱跳的心,才稍微得到了抚慰。
“松手。”
十生微连忙把他松开,把自己头上的纱布统统拆下来,舒了口气:“吓死我了,对了,闷葫芦,你看我的荷包……”
十生微正准备去拿腰间的荷包,只觉面前刮来一阵风,燕无归再一次扣住她的手腕,这一次他可不管十生微有什么伤,他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十生微捏碎一般,将她抵在墙上,动弹不得。
“你是谁?”
十生微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跟你说…说了吗,我叫丝芜。”
燕无归从脸上的肌肉紧绷:“你到底,是谁?”
十生微知道,闷葫芦这是真的发火了。
“画像,是你。”
十生微如释重负道:“我知道的,瞒不过你。”
燕无归看到她肩膀渗出了鲜血,才意识到自己做的过分了,以前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左右的情绪,这几天就像被灌了迷药似的,总是被十生微所困扰。
“血。”
燕无归把她的手放了下来:“进去,冷。”
十生微讪讪的看了他一眼,动也不敢动,嘴角下沉,由着燕无归拉着她的手进去了里屋。
阿呜阿嗷识趣的往房门踢了一脚,门关上了。
“你…脱了。”
十生微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几天都是燕无归跟她处理伤口,对于什么清白之言,她早就不在乎了,哪有命重要。
燕无归在屋后拿了干净的换洗用品,回来后发现十生微已经露出了她洁白的肩膀,将头发全部都捋到了一边。
“我是西夏长公主,十生微。”
燕无归将她的纱布拆了,用干净的白布擦拭着伤口,他能听到十生微时不时传来的嘶嘶声。
“我本是要去中原汴京和亲的,迎亲车队到雁门关时,我逃婚了,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燕无归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一切,他就爱听着十生微的絮絮叨叨。
“我以为他们应该已经放弃了,毕竟领头的肯定会觉得我逃回西夏了,没想到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那你…要去哪里?”
“这个没骗你,闷葫芦,我还是要去汴京。”
燕无归把她的里衣拉了上去,蓦然道:“你,不怕吗?”
十生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比起前几天的她,此时沉稳了许多:“你看这个荷包,你闻一闻。”
燕无归闻了两下,看着自己的剑穗,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怎么样?是不是一样的味道?”
“你,哪来的?”
十生微冷静的说:“这就是我要去汴京的原因。”
她将这个荷包的疑问托盘而出,紧接着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块黑棕色的提花罗绫布,仔细一看,还能辨认得出来,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晚归’二字。
“你看,我在西夏的时候,一直在想,这块布料到底是什么,我问遍了皇宫里的所有制衣布匠,他们都说没见过。直到有一次我去西夏的长街,遇到了一个中原货商,他告诉我说这是提花罗绫布,是早些年汴京流行的衣物款式。荷包已经磨损严重了,可见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但是,闷葫芦,你知道吗?————”
“什么?”
“我对这个荷包的来历,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燕无归感觉心里被人重重敲了一记,接着十生微又说:“我失忆过,就在和亲之前,爹爹说我不小心从皇宫里的台阶上摔下去了,导致我有些东西记不清。但是我觉得这个荷包,提醒了我应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在汴京。”
“什么事?”
十生微故作思考道:“嗯…比如说…我分裂了,我有两个人呢?”
燕无归呆愣在原地,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又被十生微打趣了,看着她在床上笑个不停,他真是恨不得把十生微扔出去。
“哈哈哈哈,闷葫芦!不好笑吗?你怎么一点都不好玩!”
燕无归立马站了起来,什么话都不说就要走。
“哎!闷葫芦,别走啊!你不觉得这些事很巧合吗?”
“怎么?”
“你去过汴京吗?”
燕无归停下回答她:“没有。”
“对呀,我也没去过汴京,可是你的剑穗,还有我的荷包,上面都沾染了一样的香气,你难道不觉得,这是巧合吗?”
燕无归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可是当他闻到十生微身上的味道,确实让他有些慌乱无措了。
“你的剑穗,是你自己做的吗?”
“不是。”
“别人送的?”
“也不是。”
“那是怎么来的?”
燕无归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良久开口:“我记不清了。”
燕无归从门口折返了回来,坐在十生微旁边:“而且,你,我觉得很熟悉。”
十生微讶异:“什么?我吗?”
“你昏迷,我,好像,见过你。”
十生微被唬住,盯着他深如夜谭的眸子,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过燕无归,一时不知所措。
“我,心底,一直,让我,去汴京。”
看着十生微这般不知言语的模样,燕无归第一次在她面前笑了出来,只是冷冷一笑:“能让我,跟你一起去汴京吗?”
这晚上的十生微真是赚麻了,听到燕无归讲那么多话,还能看到这笨木头笑。
十生微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不过,你跟我一起的话,你也成逃犯了。”
“我有钱。”
十生微胜负欲一下就被激起来了,她蹦跶着从床上跳了下去:“闷葫芦,你什么意思?你跟一个公主比钱多?”
她把她随身的包拿了过来,哗啦啦的从里面抖落出了一堆金银首饰:“看到没,这只是本公主陪嫁中微不足道的一小小部分罢了!”
燕无归也不甘示弱,他走到床前,将那挂着的壁画掀开,不知道怎么操控一番,从里面抬出一个小箱子——
打开之后,全是金灿灿的黄金。
十生微目瞪口呆:“闷葫芦,你哪来那么多钱?你到底干什么的?你不会…替人行凶吧?还是,你…抢劫吗?”
燕无归将盒子合了起来,略过她的问题:“给你。”
“给我?你转赃款啊。”
“不是,”燕无归被她气笑了,“你保管。”
十生微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她在西夏什么金银财宝没见过,但是像燕无归这样闷声干大事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
“那,那本公主就先勉为其难的替你收下了。”十生微看了看床,心一横道:“看在你今天给我那么多钱的份儿上,要不你今晚来床上睡,我去木椅上。”
“养伤,重要。”
月光洒满大地,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十生微已经睡了过去。
燕无归起身给她拉了拉被子,怅惘的看着她熟睡的侧颜,轻声细语道:“真的,巧合吗。”
汴京是巧合,剑穗和荷包是巧合,记忆中的人形是巧合……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就必定不是巧合,而是注定。
雁门关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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