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终）

班恩用完午饭后不久就找到里奥，表示要回林子看看，里奥答允了。

“不会太久的，两个小时左右。”班恩说。他主要不习惯城堡舒适的生活。里奥刚与女儿道别后不久，也有些郁郁不乐，便与班恩同去不归林散步。

“饭菜合口味吗？”里奥问。

“还好，比林中的粗茶淡饭强。”班恩撒了谎。他习惯了粗茶淡饭，坚硬的米粒有时会粘锅，存放得太久又容易被虫蛀。不是不向往贵族的奢靡生活，只是今日才真正明白一个道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里奥还挂记着女儿，心烦意乱得厉害。

艾玛模样的人偶张狂地瞟他一眼，往求生者的住处拼命跑去。

却有人死死拽住她的胳膊。 幸运儿狠命把她拽回来，心乱如麻，脑海中嗡嗡作响，数个主意闪过……绝不能让她回去！绝不！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手忙脚乱了。

他知道如何杀死一个活人，但从未领略过怨鬼的厉害。

“艾玛”尖声叫出来：“你自己做了亏心事，还害怕别人听见？那你如何让我们这些死者安息！”双方都用了狠力，幸运儿身体还没恢复，察觉到人偶就要挣脱自己的手，情急之下把针筒高高举起，扎进“艾玛”的脖颈。

感觉就像扎到了棉花，或者，就是扎到了棉花。

“艾玛”丝毫不痛。她别过脸避开幸运儿拼尽全力挥来的拳头，幸运儿的手擦过她的一侧脸颊，沾上了脂粉气息。由于惯性，他的身体也重重向前倒去，摔倒在地上纳闷儿人偶为何没给自己一个痛快，连忙起身，人偶却在若有所思地摸着嘴角。

洛克•盖伊也看见了。

“你现在的躯壳也不是个完美的艺术品嘛，”他说，“不如从那里钻出来，咱们直接硬碰硬如何？或者说你的死相太难看，不好意思让我看见？”

那道嘴边的裂缝像无尽的狭窄黑洞，撕裂的黑暗与诡异曲折蔓延到脸上，裂缝在慢慢扩大。幸运儿的手正好擦掉了她做掩饰用的脂粉。

“夜莺小姐说会有这种状况，因为现在的躯壳不完美，德罗斯那个傻子的笨手拙脚可能会导致我的伤疤随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她一只手拔掉针管——水合溴化物对她没用，“所以我才管夜莺要了厚厚的脂粉。”

“看吧，夜莺小姐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你活下去。”幸运儿摇摇晃晃站起来，事情已经到了极不好办的地步，他想要保留实力，寻找出路，小女孩却准备撕破脸。

他不知道什么能彻底毁了一个怨灵。

“艾玛”狞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 一瞬间，他们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把匕首上了。

“艾玛”将匕首刺向洛克的脖颈，同时，洛克闪避一旁，双手迎着刀刃的锋芒去生强硬夺。匕首与手在空中交错，艾玛用一秒钟调整方向，继续向幸运儿扑去，幸运儿本能一伸手，死死握住刀柄。

“艾玛”的力气大到惊人，刀锋一点点向咽喉逼近，幸运儿一步步后退，身体靠在一棵树上，身边就是潺潺水声，让神经越发紧张焦躁。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手上，他拼尽全力不让死神取走性命。

刀尖抵住喉咙的那一刻，“艾玛”停住了，欣赏幸运儿的表情。

“变成鬼有一个好处，就是使不完的力气，洛克先生。”她对青年说，“等下您就能体会到咯。”

幸运儿逼视那双绿眼睛。他最多是个经历过风雨的少年，没有矫健的身手，只能，等着死亡的到来。

算是痛快的死法了吧。他望着天空，天空浮现出知己的样貌。

他垂下手，闭上眼睛。

匕首没有刺进皮肤，他等了几秒诧异地睁开眼，发现艾玛的表情和他的一样诧异，但她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不远处极速跑来的某个身影。

小女孩顿了下，总算想起自己扮演的是何等乖巧依人的少女，嘴唇动了动，喊道：“父亲……！”

幸运儿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最后机会，推开“艾玛”的手，躲闪到一旁。

没有人看到里奥的表情，没有人听到里奥的声音，但他周边散发着如此不详的气息，温度似乎骤降，“艾玛”与幸运儿俱是胆战心惊。幸运儿的双腿挪动了一下，跑，还来得及。 可他能跑得过眼前的两个死人吗？

里奥大步走到“艾玛”身边，一伸手，结结实实打了女孩一耳光，接着，没等她反应过来，扳住她的肩膀，朝她身上痛施拳头与腿脚。人偶感觉不到痛，但巨大的力量依然使她跌坐地上，限制了她的行动。

“你……”幸运儿的大脑飞快运转。里奥帮助了自己，不，不是帮助了自己，他与里奥除了在游戏中，没见过几次。 那么，是“艾玛”触怒了他？ 怎么可能呢？

这时里奥停止了殴打，他看见“艾玛”脸上的裂缝是那么骇人，突然想起，真正的艾玛•伍兹光滑的脸颊。

他明白了。

躲在一棵大树后，他刚舒出一口气，接着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接下来这一幕。 里奥并没有消气，反而，大手钳住“艾玛”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小女孩的鬼魂力气很大，但也敌不过里奥。接着，从里奥大手的位置冒出缕缕黑烟，明明没有木柴和火苗，玩偶却整个燃烧起来——“艾玛”发疯地狂叫，但不久，声音就消失了，整个玩偶的身躯不断缩小，成了当初夜莺赠予的小小的、人畜无害的玩偶。

火势停止，里奥没有看幸运儿一眼，也许他压根儿就没注意或不在意这个青年，他兀自将几乎面目全非的玩偶拾起，自行离开了。

和风习习，送来了恶心的焦糊味。幸运儿仔细凝望空中看看有没有鬼魂的身影，然后望着河边烧毁了的草坪，长长吁出一口气，也小跑着走了。

河边，平静如故。

平静的外表下，尽是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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