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环

伊索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从来没有。

哪怕自己冒冒失失地钻进人山人海被人指指点点，怎么逃出去才是他考虑的重点，而不是站在那里无端地自责。

所以，他之所以没有杀死安德鲁·克雷斯，绝不是因为自己心慈手软。专属于入殓师的灵魂在目睹一个筋疲力竭的人时突然被唤醒，他内心处于一种病态的疯狂状态，表面上依然平静，甚至紧张。在挽起安德鲁的衣袖时，他紧盯着对方的眼眸，盘算着如果对方突然苏醒应该怎么办。

他注射的可不是什么强心针，而是水合溴化物。

针尖离安德鲁洁白的皮肤只差不到一英分，走廊右侧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戴着眼罩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连衣式睡袍，腰带勾勒出他细瘦的腰身。他先左右张望了一回，然后朝伊索走了过来。

伊索将针筒藏于身后，血液不断撞击着耳膜。从装束来看，对方活脱脱是一个睡梦中方醒，甚至还没摘下眼罩的男人。毫无厘头地，伊索觉得对方是个疯子。可他坚定地朝伊索走来，甚至和蔼地微笑，仿佛身处波涛而不动，莫名地给人吃了颗定心丸似的让人安心，仿佛微服私访的神明。

或许这个人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亦或是拯救他们的神祇。

伊索把安德鲁晾在一旁，跪坐在地上往后挪了段距离。那人却直接无视了安德鲁，站到伊索面前背手俯瞰着他。

伊莱·克拉克：您好，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索握紧了针筒，他不明白伊莱为什么还能看见他，尽管接触不到伊莱的目光，一种被人盯住的、很不舒服的感觉还是让他垂下头。

伊索·卡尔：我们......被困在这里，一楼......彭罗斯阶梯......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难怪，如果确实是他们搞出的动静吵醒了人家，该用什么语言让对方在短时间内相信他们不是疯子呢？

伊莱思考了两秒，说：

伊莱·克拉克：先解决最主要的问题吧。

没等伊索开口，伊莱转身回屋，过了一会儿端出一碗水，一只手扶着安德鲁的肩膀，让安德鲁喝完了这碗水后，不多时，安德鲁就苏醒了。

安德鲁·克雷斯：你是......

这位神秘人是谁？有人来救他们了？空间被打破了？安德鲁慢慢坐起来，他渴求地盯着伊莱，眼中希望的光让对方多少有点惭愧。

伊莱·克拉克：我是伊莱·克拉克。现在我想知道，既然你们被困在这里，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呢？

安德鲁的希望幻灭了，他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像枯萎的狗尾巴草。伊索见安德鲁不说话，自己的只言片语也说不明白，索性沉默了。

伊莱扶着安德鲁站起来后，看见安德鲁脚边还有一个杯子。

伊莱·克拉克：这位先生，你已经给他喝过水了？

伊索·卡尔：嗯......当时看他虚弱，就从房间里......

伊莱·克拉克：做得好。

伊莱赞赏道。

接着，他们听到布料坠地的声音，伊索连忙跑过去捡起了绳头，安德鲁也挣脱了伊莱的搀扶。有些疑惑地，伊莱望着忙碌的两人，他们把绳子捡起来，又在栏杆上打了个死结。

伊莱·克拉克：这是做什么？

安德鲁·克雷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能说死马当活马医吧，您听说过莫比乌斯环吗？

安德鲁把信纸递给伊莱（瑟维或许是为了增大纸团的重力使其进入二楼，每次回信都把所有信纸团成一团），伊莱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接着手握紧了这张纸条。

伊莱·克拉克：看了你们的通信，我明白这件事情了。这个主意出得太妙了。

说罢，他没有理会云里雾里的二人，而是走到莫比乌斯环的一端。伊索和安德鲁也一起站在那里，三人久久伫立。

良久，伊索闭起眼睛，似乎一下子看到两个活人让他不适，而脚底的深渊更让他作呕。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双眸又徐徐睁开。安德鲁的手搭在环带上，五指慢慢握紧。

安德鲁·克雷斯： 所以，谁先上？

一片足以听见心跳和血流声的沉寂。安德鲁望着黑暗，手指交叉放于胸前。伊索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伊莱的嘴抿得很紧。

伊莱·克拉克：二位先生，我先去一探究竟，如何？

伊莱和善地问。安德鲁和伊索对视了一眼。谁都不是傻瓜，此刻每个选择都是在沼泽里跋涉，分外凶险。

留下来，或许会面临怨灵的突然袭击；决定探险，则可能坠入深渊。

伊莱虽然看上去很像世外高人，但他没有充分地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没人阻止他，包括伊莱自己。

伊莱·克拉克：我走了，二位保重。

安德鲁·克雷斯：绳子结实得很，放心吧。

究竟结实与否，不试试，谁知道呢？

伊莱握住绳索，最后望着神情各异的两人：伊索的口罩都要拉到眼睛上了，安德鲁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突然开口：

安德鲁·克雷斯：先生，不摘下眼罩吗？

伊莱哑然失笑，嘴角勾出很大的弧度。他一只手在绳子上往前摸索，另一只手朝他们挥了挥，随即抓住了绳索。接着是双脚和膝盖，一点点往前挪动着，紧紧抓住绳索，仿佛最后的稻草。

安德鲁和伊索一直凝视着他的背影，直至那渐行渐远的身躯被黑暗吞噬。

黑暗，完完全全的黑暗。夺取人的眼眸，吞噬人的信念，掩藏人的希望。心跳被无限放大，血流撞击鼓膜，伊莱听不见其他声音，只得牢牢抓住绳索，其实早已分不清天花板和地面的方向。黑暗的大手撩拨他的心脏，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长了草般毛躁。有时，绳子蓦然摇晃了一下，他霎时紧紧闭眼不敢动。然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闭眼和睁眼没有多少区别。

好在莫比乌斯环具有单面性，只要绳子的一头通向正确的方向，只要他还在绳子上，他就成功了一半，而不用担心绳子的正反面问题。

没有任何阻力，证明还没到地方。

他心一横，继续向前攀爬。

双手机械性地交替前行，窗帘布料精细，没有划破他的手。他却早已有些疲惫不堪，浑身酸痛。刚开始的恐惧沦为麻木，神经紧绷变为肌肉酸痛，他大口喘着气，留意附近的声音。

在无数次的交替后，他的左手再次抓住绳索，右手想向前伸，却触碰不到前方的绳子。

他立即将双手抓牢绳子原地休息，伸出右手再试了几次：确实有股看不见的阻力。他伸了手，使了劲，理应碰到绳子了，但只有空气在回应他。

到了两个空间相融的地方了。

悖论空间与正常空间确实有交融的地方，不过这种交融也分轻重缓急。绳索穿过的地方无疑是最好通过的，但其他地方依然有薄膜般的隔阂。需要足够的力量或冲力（最好都有）才能在那穿出一个个“洞”来“洞口”多了，悖论空间自然会崩塌，与正常空间融为一体。

他最安全的姿势是匍匐在绳子上，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让他万劫不复。

要是没有个助手，他还真不敢接这个活儿。

伊莱笑了。他举起右手放到嘴边吹出一声声呼哨，尖锐的口哨声回荡在黑暗中，像破风而来的箭。

奇迹出现了。

不远处，一声犀利的鸟叫同样划破沉寂，呼应着他。伊莱大声喊道：

伊莱·克拉克：鸮，是你吗？

【以下非正文】

笔者本笔：关于悖论空间，过大约三章会专门出一章答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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