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落莲花池塘周围,数盏琉璃灯高悬在两盘,将整个庭院照得如白昼一般,无数的侍从如行云般穿梭在人群中,不断地为客人们斟酒和上菜,歌舞伎们正在场中翩翩起舞,甚至还有专门劝酒的美人环伺,安排的极其周到。
乔盛是个酒量大的,一坐下便被连灌了好几杯女儿红,顿时脸红的和关公似的左拥右抱起来,浑然忘记了自己此时是和主子在一起。这也难怪,一个年轻气盛还没成家的女儿家,又是在此时全然放松的境地下,不由的也就有些忘我。
锦瑟本就不好杯中之物,她只是浅尝即止地在燕州的官员敬酒之时轻轻地干了一小杯。
这样的谨慎自然不能让人如意了。
虽说燕州刺史接了这个圣旨之后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她面前的酒壶,然而锦瑟毕竟是皇女,若她自己不喝,谁又敢借着敬酒的名头勉强她。
“乔大人真是好酒量!”那劝酒的美人真不知道是燕州的官员们从哪里找来的,只见随行的御林军们一个个都喝得东倒西歪的,而侍卫长乔盛更不必说了,简直是来者不拒,说话都开始大舌头起来:“这算什么,想我在京里和姐妹们一起斗酒的时候,一口气下去一坛子都不是问题。”
此时场中的舞姬歌姬们正在使尽浑身解数地摆动着腰肢,薄薄的轻纱掩不住身形,妖娆多姿的少年们使得所有血气方刚的大周女儿们都有些蠢蠢欲动,不知不觉人人都有些双眼发直。
舞到一半的时候,原本柔媚的音色忽然一转,场中的花苞盈盈绽放,只见一个身着粉衣的美艳男子怀抱琵琶缓缓地出现在彩衣的众舞姬之中,他看来正介于少年向青年转换之间,肌肤白皙如透明的雪,左眼下一枚蝴蝶的花纹美得近乎邪性,褐色眼眸清浅剔透如琉璃一般勾人魂魄,伸出手来,手指轻轻的一挑,音色流转,红唇随即开始逸出歌声,他的歌声并不柔媚,反而咬字清晰抑扬顿挫,像潺潺流水,清凉悦耳,将少年的清冷与婉约结合的恰到好处, 明明风尘中人却自带清高傲气,这般尤物自然不少人看的口水都流了下来。
锦瑟的心中倒是没有半点波澜,只是他手中精湛的琵琶技艺让她的唇角溢出了几分笑意而微微点头,此时偌大的庭院,失态的人不少,倒反而显得她超凡脱俗,其实锦瑟不过是以纯粹欣赏的角度去看。毕竟美男看得多了,对她来说可不似其他人那样会在意对方的容貌,所以她原本的观赏角度便和别人不同,以至于在别人眼里看来,九殿下从头至尾都不过只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淡然表情,更显得她高深莫测了起来。
“乔大人觉得这曲舞如何?”只听得乔盛身旁的劝酒少年柔声问道。
乔盛显然是喝高了,她拍着大腿赞道:“美极了,就是不如我家殿下,说起来,我家殿下的琴技与歌声,可要更胜一筹呢,别的不说,就说那身姿也绝不下于任何人。”
她的嗓门有些大,自然说的人人侧目,将九皇女与一个歌姬相比,显然是大不敬。
锦瑟顿时有些头痛地抚额,这个乔盛……可真是会给她出难题,叫她此时应该是佯怒好还是装傻好。
有个别官员意识到乔侍卫长有些口不择言了,不由偷偷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暗示她道:“乔大人想是在说笑吧,还是吃菜看舞吧。”
谁料乔盛却是误会了,她不满地瞪着对方嚷嚷道:“怎么,你不信我乔盛说的话?你们这些个没见识的,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若非殿下是个女人,我乔盛第一个把他扛回家娶了做正夫,若论琴棋书画,她哪一样不比天下的花魁们,就算那性子,也是足够温柔体贴的,哪个男儿家能比得上?”
“乔大人……”
“其实大周的人都没我了解殿下,你们说,殿下这样貌能娶夫么,我一个女人都受不了,就说殿下那温吞性子,她若是娶了夫还不被人给生吞活剥了。真要是娶了几个,公子们见着了殿下私下里的模样发起狂来,别说一群了,就算是两三个一起上来,殿下这斯文读书人还能有个整乎样么!”
她说着,还气呼呼地坐下,又喝了一杯酒道:“所以照我说,殿下压根就不能娶夫,若是娶了个生猛点的非日日都下不了床不可!”
顿时,不少美人们都笑得花枝乱颤,而其他御林军官员们欲笑不敢,于是只得假作正经地咳嗽几声。
燕州刺史也尴尬起来,不知道该如何维持场中秩序,考虑到皇家的体面,只能迁怒于场中的粉衣歌姬。
“混账东西,今日乃是款待众位大人的歌舞宴席,你居然不能让乔大人满意,还不快快滚下去。”
谁料那粉衣歌姬竟盈盈站起身来,微微抬首曼声道:“乔大人既然认为我的琴艺不如殿下,不如就请殿下也抚上一曲,待众人评判。”
这下众人都惊愕了,乔盛毕竟是堂堂四品御林军带刀侍卫长,虽然喝多了有些乱说话,但是毕竟是殿下的亲信,想必殿下不会过于怪罪,可是眼前的这个小小歌姬也实在胆子太大了吧。
居然敢向堂堂的殿下下战书?
“你……你好大的胆子!说的什么混账话,还不退下?”燕州刺史有些急了,她拼命地向身边的侍卫使着眼色,让她们把这个胆大的歌姬架下去。
但这青年依旧盯着锦瑟,此时此刻,他站在台上,那身上的气势竟然没有一点女尊世间男子所有的轻巧柔媚,反而显得大气和刚挺,寒松秀拔,冷梅傲雪。
这一瞬间,锦瑟有种错觉,眼前的这个青年根本不是普通的歌姬,就如方才的片刻,他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朝自己面上瞥来一眼,那眼角却仿佛一直追随着自己,带着某种漫不经心的挑逗,这可不是普通男人会有的自信。
说实话,锦瑟还是更欣赏此时的他,这样一副不卑不亢的傲骨,方让她觉得舒心。
原本,她是不欲离会眼前的歌姬的,毕竟她没有必要去和一个小人物计较。
然而此时此刻,青年那穿透众人的视线射来,倒教她起了几分兴味。她知道他是故意在挑衅他,而她更想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君紊,把我的琴拿来!”
锦瑟一出声,众人顿时都傻了眼了。
这比平地一声惊雷更叫人措手不及。
“殿下……您何苦与一个下人计较?”燕州刺史怕了,她赔着笑脸道,“您看,若是他得罪了您,不如就让下官好好惩治他吧。”
锦瑟摆摆手,温和地笑道:“大人不必介意,今日承蒙乔大人看得起我,我若是不抚上一曲,又怎么担得起她一番美言呢。”
这话究竟是话里有话,还是深藏不露?一干人等都听不出来,只能赔着干笑几声。
锦瑟含笑的目光扫过青年的面上,又道:“不必为难他,权当本王兴之所至,为诸位大人献曲一首。”
她淡然一笑,垂首沉吟,随即坐在琴前,起指轻轻一挑,发出一声淡淡虚渺的低音。 紧随而后的,是一串的清幽琴声,如山泉出于岩石,潺潺顺山势而下,绕梁而升,叫人心旷神怡,慨然感叹。
四周俱静,此时人人都屏住呼吸,直到琴音渐渐由悠扬转为高亢,还不及惊叹,如清涧般温润的声音已随着琴音而起,她的声线柔和而富于磁性,唱出来的却不是歌词,只是一连串的吟哦,“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猝不及防的吟声一扰,引得众人的心神都微颤起来,一字字敲击听者心头,如玉珠落盘,又时而婉转缠绵。连那些舞姬们都目瞪口呆,虽然他们自小便学歌舞,懂得如何撩拨人的心弦,却毕竟多了几分刻意,眼前的女子丝毫不见造作,这般清雅自然随口唱来,怡然自得的神情,似笑非笑的惬意,再配上这副胜似男子的绝美容颜,只觉得如梦似幻,令人突然觉得,世间繁华,朝暮晴雨,都不过她垂眸一眼。
一曲终了,当一切重又归于平静的时候,观者无不惊叹,无不叫好。
“殿下实在是高才。”
“果然不愧是大周第一的才女。”
“听说殿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今日果然是大开眼界,还请殿下再赠诗一首。”
满堂的人都鼓掌表示称赞,唯有锦瑟叹了口气,沉声道:“不敢,山外有山,微末技艺,闲时陶冶而已,见笑,刚才那诗也不是本王所作,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请诸位见谅。”
这话别人听来不明所以,青年却深深一震。
眼前这锦王殿下的确是满腹才气,甚至得了绝佳的表现自己的机会都一点也不轻浮炫耀,果然不是普通的世家女子,可说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他的嘴角别有深意地逸出一丝笑意,缓缓道:“殿下的琴音沉而不钝,轻而有质,再加上这般绝世风仪,是我输了。”
锦瑟抬眼,果然又碰上他专注的眼神。
她见识无数,早就习惯了公子们爱慕的眼光,但是今日居然被一个普通的歌姬注视而感到不适,这眼神若有所思,仿佛是审视,让锦瑟只觉得不太对劲。这个青年的眸子会说话,表面望来如同清澈见底的小溪,可实际上暗藏深机,种种彩光流逸隐藏在内,似乎一个眼神便能看透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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