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南宫问天,少城主时笑得恣意,少将时笑得狂扬,丞相时笑得乖戾,上公子时笑得温柔。怎么到了天启再做了骄子——”
“就不会笑了呢?”
两双视线在空中交织,见神雒低头应允,神荼与萧老太太致意后,无声离开。
不需要用太多的语言来阐释。
神荼与生俱来便带着可以让人低下头的威严。即使被冰凉饰品握住咽喉,即使生来已经被烙上印记,徐徐抬眸间又是得以宽恕终生的那般温雅,就连无意的轻笑也不禁流露出如同夏夜被凉风带入睡梦中、窗头风铃的悠详。
根源相似,灵魂却完全不同的兄弟们,若真要形容,神哲是明媚如星、令人心驰神往的纯粹;神雒是乾坤自掌、正邪却不堪论的矛盾;那神荼便是怡然自得、静立湖上一角的从容。
神雒还有事在身,匆匆离去,离去前给神雒似乎说了什么。神雒无事,被萧老太太留在萧府,暂时住下。
神雒送他到中庭,然后目送着他迈着看似缓慢却疾行如飞的步伐朝下一个需要忙碌的地方去,待到神荼彻底消失没了踪迹,神雒本该转身的脚步忽然没了目标,只好木楞地站在檐前梯下,将自己暴露在雨里,任由忽然闯入心头的彷徨迷惘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或许称为对自己该去向何处的不知所措更好。
回头看吧?那耀眼到令他双眼刺痛的重逢,神雒又怎么愿意再去凝视。
神雒在流浪中见过无数的离别亦或重逢,曾经初到神家的他以为那之前将一切都包含在一句话后的沉默足够无法理解,今天见到的更是无头说起。
今天又忘记换人上灯,此时堂屋弥漫着昏暗的灯光,神雒只能看见萧老太太的嘴唇在有条不紊地一张一合,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清,他的耳畔只剩下雨落的嘀嗒声久久回绕。
许久,东方铁心红肿的眼眶再次抬起,坚毅和炙热再次充斥着她淡紫如霞的秋潭。
萧老太太的目光随着她而移动,看到再次闪耀起无形光芒的东方铁心重新昂起高傲头颅,她嘴角的笑又深了几分。
坚强的女孩儿往往都不需要太多言语,就能祛除那片足以令她暂时迷失的黑暗,东方铁心如此,那当初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南宫问天呢?
他至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萧老太太背后供奉的那柄长剑,昂首挺胸,满是骄傲,仅仅以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道:“师父,你的女儿值得你以骄傲而待。”
吃过饭,见夜色还未彻底降下,萧老太太让南宫问天带还在桌上的神雒到处走走。
“所以你和东方铁心到底是怎么回事?”蜷了蜷袖口,每年入冬的天启城是神雒最讨厌的时候,冷得刺骨又毫无办法,“我能感觉到,你还是爱她,无法自拔。”
“为什么这么感觉?”
南宫问天很好奇,微微俯首,一双绕有兴趣的蓝眸在神雒的身躯上来回游走,企图勘破一丝破绽。
白了他一眼,神雒自顾自地跨步先行,虽然他并不认识萧府的路,“为了查到伯兄真正的死因,我翻阅了神武帝国至建国至今能查阅到的所有觉醒者死亡原因。包括关于你们的典籍里,记载的战争规模不大,死亡觉醒者却是百年之最的斩阎道之役。”
稍有低沉的少年音缓缓上扬,竟然有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致命妖冶。
“一个已经定下婚约的男人,怎么会对杀死自己未婚妻的旧识女子在次次致命的刀枪剑影里无声地数次保护,又怎么会在数年别离重逢之时以那样的眼神进行那样的爱护。”
南宫问天很意外,他打量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神雒,不禁跟上。
神雒回头,绕有笑意的冷辉双翼撞入皎洁勾人的冰青天穹,竟然那般无错。
歪头轻笑一瞬,神雒转回头,被背影挡住的眸间寒光微闪,南宫问天的从容像是一对有力巨手狠狠将神雒的羽翼攥紧,即将撕碎。
“探究别人的过去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白衣终究还是越过玄衫,凝视着半个身位前的他,神雒无声地松了一口长气。
压迫感消失了。
南宫问天的声音吟吟再起,诙谐间同冷冽包裹,“你喜欢读史书,但史书上一些空白的地方,既然史官没有写,那就不要去挖取。”
雨还在下。
南宫问天有特别的魔力,能让周围的一切都伴他安静下来,包括神雒张狂的眉间烟火雪。只是感觉,又与神荼的从容宁静完全不同。
“我记得侯爷不是神家本族人吧?”他顺从着自己仰望心空浮现出的决绝与彷徨,骤然发问。
侯爷?
顺着南宫问天的称呼,神雒骤然想起,他似乎离开天启城前是有个爵位,好像叫——什么侯?
哦,对了,夙思侯。侯爵吗?在神武,如果不是世袭,这是一个人能够获得的最高爵位了。
“怎么?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值得四年后,丞相再提起?”
“我只是想问问侯爷对于自己的爵位有什么看法。”
“在此之前我能问问南宫城少城主对南宫王、雍阙王、镇北王和永安王这四个爵位有什么看法吗?”
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几个问题神雒都回答了,只是没想到如此轻描淡写,本以为至少能挑起丝丝波澜的。
无趣的人。
不过这样才有趣,看来再次启程前,在天启城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修长到不似持兵之手的指尖勾勒着冰蓝发丝间的缝隙,自顾自地缠绕裹挟。
“萧家刚刚掘了处地热温泉,温度还算合适,要去吗?”
“可以。”
神雒像是完全不知道畏惧为何物,他回答得过于干脆,南宫问天挑挑眉头,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斑驳着的巨大岩石间,似乎永不停息的地热用低沉的气息熬煮着泉里的所有,即使是天空坠落的细雨,还是大地弥漫的雾气,都在一瞬间被加热到可以称为湿润温热的地步。
双月勾合的泉口,神雒没有选择和南宫问天一起,而是自顾自走向了另一边。
他喜欢一个人的清静。
将浴巾盖在脸上,遮住眉眼只留口鼻,头枕两处灰青岩石间的凹槽,神雒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至少比整天打打杀杀来得好。
“丞相……你知道吗?”
“嗯?”
神雒悠悠的声音翻过泉心高耸的石头,撞入那两双眸子的沉默中。
“小镇,驿道,天启城,边关……人的一生怎么能够去这么多的地方、见到那么多的事呢?”
“我见过因为嫉妒便出卖自己的战友还因此平步青云的人;我见过为了利益甚至能对平民挥下屠刀的人;我见过为了私欲就可以毫无愧疚舍弃自己同泽的人……我见过…踩着他人血泪融创的羽翼还能飞入天空翱翔的人。”
“因为人本身就是生而自由的啊。”
泉镜被小筏点开轻波,南宫问天滤上两杯清茶,淡雅初笑,待眼前伊人眉头微蹙又缓缓松开,听风观澜共举瓷杯,他才安然饮下杯中荡漾,继续笑着。
“可能会踏入苍穹;可能会遨游彼岸;可能会落幕夜光,可能会独敛朝阳。因为有无限的可能性,被神创造的人,才能成为人。”
“赝品对正品的反噬?”
那头不再搭话,悠悠传来片段的哼唱,虽吐字不清,但还算得上曲调精美。
走过最崎岖的峰峦,成全桀骜张狂,登过最孤傲的雪山,凝听蜉蝣之海。说书先生口中惊艳世俗的桥段,也不过平常尔尔。
许久,天空的乌云吐露开夜幕,暗影与烈焰平息,神雒起身离开的声音似乎宣告着一切的结束。
“你饿了么?”
南宫问天眉眼带笑地行至不远处东方铁心身边尺寸距离,自然坐下,双手撩起她蜿蜒在镜面的樱发,扎起。
久违的熟悉触感再次在肌肤炸开,他有意无意的触摸,在本就薄弱的脖颈绽出特别的感觉,独属于她的、来自于他的。
东方铁心将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间,遮住她颤抖着猛然锁紧的眸,遮住她微微轻咬却用尽全力不去张开的唇舌,遮住她被欲望挑逗又被倔强摁下的动作。
她想自己不去接南宫问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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