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目睹厢房的温暖在寂静夜晚中点亮，又远眺窈窕安雅将刺眼的光明熄灭，整座圣城只剩下高塔之巅的盈盈灯火。

夜光潇潇孤月飒飒，城外一望无际的荒凉黄沙用最残酷的手段，无数游子辗转反侧，不思量，自难忘，孤叹悠悠浊气，难绘江中渔火、无述山顶秋岚，腹中千言万语终不能言，最后只依杯中几许烈酒作庄，邀月共赏故乡繁华，以慰愁肠。

神雒怕冷，燕王特意命人送来火炉和炭火，足够神雒在城墙间的望角楼熬过今晚。

“我很好奇，身处神武帝国腹地的你，是怎么将这西域龙蜥肉烤制得如此正宗。”抹抹嘴角的油脂，北冥雪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缩在一团毛里瑟瑟发抖、却仍然伸出一只手翻弄着火炉上吱吱作响的肉块的青年。

对，就是青年，今日已是仲春月中，神雒早在暮秋月里，北冥雪初到天启城的十数天后，满了十八岁，按神武帝国律法，男子十八已经可以开府成亲，算不得少年人了。

“这叫博学多才你懂不懂？——”几经努力，神雒还是将那个想打又不愿意在北冥雪面前打的喷嚏给忍住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禁将数层衣物再裹紧了几分，“你、倒是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儿干嘛？思考人生啊？”

北冥雪盈盈的笑着：“和你探讨下人生思考下理想不行吗？毕竟按阵营来算，在目前的情况下，咱们俩可是一家儿的。”

莫须有的，北冥雪突然觉得自己很坏，像极了一个欺负无知小弟弟的无良坏姐姐。

今晚的月夜很冷，神雒一股脑地将能穿的衣服都给穿上。一贯打底的灰银错鸾纹青袍、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玄甲、还有从自己这儿薅过去的裘衣，一并裹在身上，却依旧冷得微微颤抖的模样，哪里还有帝国白手套的威严。

这是不应该的。嗯，按传闻而言，他该是怎么样的人呢？——秉承血脉和骨肉的一腔孤勇桀骜，用不死烈鸟的羽翼燃起黑暗，照亮前路，又永远不曾走向自己点亮的光明，他是属于暗夜的光，寻暗而入又背光而出，他手中的锋芒有火，背后的天地有光。

他是白手套，亦是开拓者，是这个傲然立世数百年的帝国，当今刺向一个又一个对手腹地的第一把枪尖。

不过能在桀骜不羁如神雒的身上，看到如此稀奇的景象，倒也不亏自己大半夜睡不着觉跑来找他谈人生谈理想。

嗯，当然了，龙蜥肉也相当好吃的，听天启城里的闲碎杂谈花边绯闻说，神雒的菜其实做得很好，如果神雒某天想过所谓的平凡日子了，北冥雪倒是很乐意聘请他为自己的专人厨子。

这样想着，北冥雪又难忍地盈盈笑出声来，如北风冠于凡人的无形之冕，寂静得在雪夜里回荡的清冷惊艳。

北冥雪这个名字很难写。神雒看着她的笑，不禁陷入了沉思，倒不是笔画繁琐，只是写的时候需蘸上四分宁夜，三分冰雪，两分凉雅，还有一分北地山脉绵延万里的孤芳自赏。不同武辛的胸有成竹，异于神荼的睥睨天下，不似南宫问天的运筹帷幄，有别东方铁心的自信坚强。要形容她的话，思索这被忘却了名字的词语，刹那间感觉比生命还重要，持续的时间又比刹那短上那么一点点，即将脱口而出时，又被新的莫名情感覆盖，周而复始。

最后，只能怔怔地吐出神秘二字，企图概括她的庞大。

皱皱鼻，神雒有些不赖烦了，他很讨厌这种反复思考也没有答案的问题，言语明显地急促了起来：“到底有没有事儿，有事就说，没事就该哪儿去哪儿去。”

“事情嘛，当然是有的了。”

轻啧一声，暗暗叹到简直无趣这么快就玩儿不起了，当然，明面儿上，北冥雪还是得严肃地将已经拆封过的信件递给神雒，“两件事。皇城的那家子明显把我们当枪使，而且不止派了我们一只枪。留守新月之地的探子传来消息，在我们离开新月之地数天前后，一支数万人的皇城禁军就在西门豪的眼皮底下路过新月之地，进入了西域。同时，他们还获取到了来自西门城的补给支持。”

沉思片刻，已经阅读完整张信件的神雒，眼眸底明显多了几丝疑虑和桎梏，轻轻舔舔嘴唇，再次开口的声音没有多少自信：“法理上来讲完全正确、情理上来讲完全说不通的结果。非要讲出个理由嘛、我宁愿相信他们是我们的护卫。”

“你别说，这个猜测还真有可能。”

纤细的手指微微拨弄着白皙皓腕上的青玉手镯，北冥雪对于神雒的反应并不意外。

或者说，神雒的这个反应才是正确的，正确的印证了并不是她情报的不足，实在是事出反常。

如今他们能够获取的信息太少，如此突如其来的大事，纵使是北冥雪，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这才是她如此时刻与神雒碰头的理由：“在此之上——这次的探子传来昨天早上的消息。这支数万精锐的禁军，就在我们留宿的那个村庄前后被不知名力量击溃，全军覆没。”

“.......”

神雒不说话了。

倒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单纯的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和在天启城里为非作歹、看着这些禁军就跟老鼠见了猫想惹又想躲不同。神雒是真正的在他们的威严血性下长大的孩子，他随他们的军阵冲杀过最凶狠的敌军，与他们一同痛饮过敌手的血腥，端详过被不可一世的他们践踏的恐惧。这是一只即使不善水战，亦可以三万之数轻松瓦解东方海阁重敌包围的家伙们，神雒很清楚足以被称为疯子的战争之子们究竟有多么恐怖的战斗力。

他们身上的铠甲似乎有魔力一般，即使再强大的神兵对上那如黄金般闪耀的光芒，亦会如同脱水稻草无力可施。

“圣城的人体改造计划应该还没有完成，除此之外，西域没有具备这样力量的群体啊......龙蜥？难道是龙蜥群？”话才刚说出来，就被自己给否决了，神雒联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结果，“不、不对，要摧毁数万禁军，只有西门城能够提供足够数量的龙蜥，但这件事情上，他们和我们是一边儿的。未免是......”

瞳孔猛然收缩，接着颤抖不止，北冥雪当然明白神雒究竟在畏惧着些什么，但这是不应该的，也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但如果联系到慕容莎口中她的父亲、司空崇前后态度的骤然转变，难免不会让人想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连如今的圣城都要谨慎对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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