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边境】
黯冕之塔其实与那些流传甚广的诗歌中的形象相去甚远,它继承了中原一贯的宁静安和,渺渺风雨灌溉出葱葱绿原,层层起伏的山峦围绕在高耸入云的八棱塔身周围,不知名的力量辉映其上的黯淡文字,卷起奇异光芒。
月下,神荼站在山边,他的背后是数以万计的觉醒者军团驻地,遥遥望着那头海上愈来愈近的飞鸟,心头只觉五味杂陈。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地脉映照出的印象显示神雒今日一早才离开西域,夜晚便能到达这里,恐怕只有腾空万里云端的凤皇能够做到了。
白色樱花随着风,落在黑色长发上。
男人年轻容貌在清冷的残月下,让人不禁低下头。
萧问影站在神荼的背后,沉默不语。黑衣上的血迹早已凝结,只剩下那幽暗的纹路依旧流淌着不知名的力量。腰间缠绕着黑玫瑰,石青软发仍由它垂在后背,十月悠风般的俊脸仰望着同一轮明月,一双幽幽瞳眸印着眉梢含笑,映着幽暗的天地。
“...哥。”
神荼微微回首,嘴角终于展开了几分笑意。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睡不着。今日一战我们以相当惨烈的代价暂时将裂缝熔铸起来,第一军团几乎死伤殆尽,那些战士的脸,总会在我眼前浮现。他们的嘶吼、他们的咆哮、还有他们的不甘。”萧问影的双眼暗了暗。但他还是打起精神来,尽量从脸上扯出一丝微笑:“但是、但是这样也好。至少有活下来的。”
神荼缓缓蹲下,捻起一片樱花瓣,端详许久:“说是暂时,但大概我们这一代人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它们破土而出的时候了。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是打算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就呆在这儿挺好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为什么?”神荼饶有兴致地看向萧问影,眼眸骤然绷紧却又缓缓松开,语言和煦,“问影,你很聪慧,同样也很明睿,你能轻而易举观察到自己与萧家那刻在血脉里的疏远。因为父辈的抉择改头换面,你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丝想过取回自己真正姓名的时候吗?”
“好吧,就算我真的成功了,那成功之后呢?生我的南宫家、养我的萧家、还有我那未曾逢面的弟弟妹妹,我应当将他们至于何地?”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清洗掉一天的战痕,萧问影的身躯竟会有些单薄地随着衣衫晃动,在月色下竟然有丝丝撕裂开来的痕迹。高挺的鼻尖在风中感到微微冰冷,夜静风凉,岚动衣舞。长发拂过脸庞,露出了丝丝碎发下那张俊俏的脸,俊俏温润,一双看似无神清冽的双眼下,却如同刻薄墨者嗤笑众生。
夜晚属于他们,平静而又令人害怕。
“问影,我求你个事。”神荼松开抓住花瓣的两指,轻盈的花瓣顿时落入陡崖,却又随着清风莞尔飘落。
“我答应啊。”萧问影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掩盖不了夹杂着彷徨的躁动,“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前,我还是想见一见我这位弟弟和还在豆蔻年华的妹妹。”
“那我也跟着去吧。像你说的那般,许久未见过张扬年少的弟弟了。”
【圣城】
西门城第三大队和圣城临时组建的百余名觉醒者小队以全军覆没的代价,护送神雒和凤皇成功突围,魔兽群周而复始久久不绝的咆哮映照在西门孝和司空崇的眼底,随行到城楼观望的慕容娇实在猜不透父亲看似沉静的脸庞究竟隐含了怎样的情绪,他只见到父亲手掌下的两块白钢石,已经被捏出了层层裂纹。
“咱们这次算是大出血,死了那么多人,连神家小子的神兵又折断了。”逐渐黯淡的火羽自曙光中飘落,静静宣告黎明前的惨烈,尚且还有几分理智的司空崇深吸长气,尽量坦然地说道,“他在天启城的遭难已经近乎死地,尚未完全痊愈的神纹再受重伤,得彻底熄火罢。”
“老二又不像他爹那么蛮不讲理,难道你还怕他找你算账?更何况这事儿还是神家小子自己担下来的。”
不知不觉间,西门豪对神雒的称呼也受到了司空崇的感染,暗自转变着:“再说了,你又不是不清楚所谓神兵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神家老大、老二哪一个会依靠神兵这种糊弄人的玩意儿,哪一个又不是以一当千的货色,咱们俩正值壮年的时候能不能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还是个问题。若神家小子能借着这次的机会,将埋藏在他身体里的真正力量使出来,别说你给他的那把巨剑能被玩出花来,就算是学着他俩哥那样捻叶为剑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神家老二感谢你还怕还来不及。”
西门豪的话到后半截儿传入司空崇的耳朵里也只剩混杂风声的“嗡嗡嗡”了,最后,司空崇索性是听得烦了,才在这个老友面前耍了回脾气:“哎呀行了行了,你可别给我提那秉巨剑,说起来老子就心疼。老子从东海要死要活两三年捞回来的吞月鲸角,他神钺倒好,就因为管不住下半身多生了个儿子,到老爷子那儿求剑,结果老爷子以有伤风化为由没搭理他,得,把目光瞄到我这儿来了。瞄到我这儿来就不说了好吧,几十年的朋友了,结果给他铸了十多年的剑,从他神钺风姿绰绰铸到他半死不活,娘的老子都跑到西域来了,才轻飘飘地找人给我带了句话:剑先放我这儿,报酬就是以后我有麻烦的时候神家人会帮忙解决。我可去他的吧。”
瞧瞧这嘴脸,又是跺脚捶胸又是唾沫横飞的,任谁来看,都不会将这样一个骂街的泼皮,和圣城高塔内端坐着的那严肃骄傲举止有度的王联系起来,纵使认识了他这么多年,西门豪也不禁有些想笑,原来几个老友之间最正经的司空崇,还会有如此一番似地痞流氓的模样呢。
说起上一代的几位天骄,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吧,世人眼中最正经的神钺、北冥正、武灼,反而是当年天启城中最不正经的,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就连南街小霸王南宫逸和萧无衣都得往后稍稍,他们每一次的流程大同小异:北冥正脑袋一歪想出蔫儿坏的主意,神钺胸口一拍起身就跑去把某个受害者的摊子砸得灰飞烟灭,最后武灼再领着这俩跑到先帝那儿挨一顿臭骂,把钱抠抠索索的一赔,接着没了下文。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神雒、北冥雪、武辛这有空闲时间施展恶趣味的仨,完全就是从他们爹那儿继承过来的臭毛病,简直学得有模有样。
司空崇呢?那个时候天天守着锻炉聚精会神,用神钺的话说,他怕不是要和锻造炉过一辈子;
西门豪那时候可是个书生,虽然是个武力值爆表的书生,但好歹也是个书生,天天的理想就是琴棋书画吟诗作对;
南宫逸、萧无衣、筠千机这仨儿可就更有意思了,如果说神钺、北冥正、武灼是前三头同盟,那他们就是后三头同盟,掀摊子砸场子这种大坏事是不会做的,但往人门口倒狗血挂白布那可是得心应手,属于那种上纲上线的事儿咱不做,恶心人的事情咱不绝,典型的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结果呢?
一个二个吵着风流倜傥一辈子的混账玩意儿们到了二十几岁滚回封地成了亲,啪地一声,被自家媳妇儿收拾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这还没完,以前碰都不想碰的事务现在天天压着脑门儿去理,别说做了,就算是想想都没时间。
好了,大家以为曾经的八个混账成为历史,结果十几年后,又是十来个如出一辙的小混账们在他们老子撒过野的地盘上又撒了一次野,有过之无不及。
【天启城.皇宫.未央殿】
朱墙回廊灯火通明的尽头,是一座恢弘雄伟的宫殿,雕梁画柱盘龙卧螭,层层禁军将它包裹得水泄不通。
宫门紧闭,在宫门旁边还站立着几十个士兵,神情严峻的把守宫门,不放过任何一个闲杂人等进入。
朱墙上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鸟,这只鸟身上的羽毛似乎燃烧了起来,看上去异常凶狠狰狞,仿佛是活物一般,一双眼睛中充满了暴戾和杀气,看向四处,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猎物,仿佛随时都准备冲破牢笼而逃走。
此刻在宫门口的正上方有两颗参天大树直插云霄,枝繁叶茂遮蔽了半边天空,树冠中间隐约露出一座巍峨耸立的大殿,在夕阳西下之际散发着柔和的余晖。
此刻在大殿内,衣衫华丽的青年坐在大殿内的桌案旁,正端着一杯酒轻抿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远处渐渐暗下去的天空。
他是武辛,神武太子,这个帝国未来的主人。
在青年的身边站立着五六名身材壮硕的黑袍青年,他们的手上拿着刀剑,腰间挂着弯弓箭壶等武器,身上的铠甲在烛火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玄色光泽。
他们是百骑禁卫,禁军之首,只属于皇帝的利刃。
三声钟响敲过,沉闷庄严地回荡过整个皇宫后,这个帝国唯一的主人从屏风后走出。病入膏肓的他阻止了左右侍卫的搀扶,缓缓走到属于他的龙椅前,轰然坐下。
他是武灼,神武帝国的皇帝,缔造一个时代的雄主。
他的脸色蜡黄,看起来已经是命不久矣,但他却并没有如同诗歌中垂暮的皇帝们那般坐立不安,而是面容平静地看着殿外的天空。
默默瞥了一眼堂侧的儿子,才发现他也正凝视着自己,相互地微微点头,就算是这对父子打过招呼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片刻之后,数道身影鱼贯而入,跪倒在武辛的面前。
"陛下!"众人齐声呼喊。
武灼缓缓抬起右手,示意大家停下来,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即使嘴角的微微蠕动亦牵动浑身疼痛,至少此时武灼还是在笑:"众卿,平身。"
众臣谢恩起身,然后恭敬地站在两旁,等待着武灼接下来的吩咐。
武灼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殿外的夜幕,嘴唇轻启,声音中充满威压:"神雒的来信朕已然知晓。西域之地虽非我神武帝国疆土,但魔兽之害一动则迁天下,我神武帝国才将魔兽镇压殆尽,怎可容许此等妖魔再起——传朕旨意,全体戒备,尽全力配合神荼、萧问影、神雒等人驰援西域。各封国应全力相助,不得有误,违令者,杀无赦!"
"遵旨!"大殿中所有人异口同声应答道。
"好,众卿各去准备吧。"武灼挥挥手,淡淡地说道。
"众人纷纷躬身领命,然后退了下去,武灼又挥手屏退了百骑禁卫,转眼间偌大的殿堂中就剩下了武灼和武辛,武辛还是很了解他这个父亲的,提起身旁的酒壶走到龙椅旁交给武灼,顺势站在了龙椅的侧面,俯视武灼一个人坐在那里喝着闷酒。
酒快见底,武灼才从袖口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慢悠悠地展开来,仔细查阅着这张羊皮纸上所记录的东西。
这一次武灼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一页页的翻看,而是一目十行的阅读,看了一遍之后,就把它塞到自己的怀中,然后再从衣襟中取出一张白色的绢帕擦拭干净,把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
武灼放下手中的酒坛,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仰望天空中璀璨的星辰,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武灼收拾心情转过身来,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怎地,武灼放声狂笑起来,"老啦!都老啦!看来不只是我武灼,就连你西门豪,也终于被这狗娘养的老天,磨断了脊梁啊!"
沉默地走到武灼的身侧,正凝望父亲衣绸上的盘龙出神,武辛恍惚间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武辛,不错,不愧是我武灼的儿子,果然厉害!"
"哈哈哈哈......"
"好!好!好!"
"哈哈哈哈......"
"......"
一句句话语不绝于耳,在整个房间中回荡,让人听着心惊胆战。
"父亲......"这一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武辛没有称呼眼前的老人为父皇,而是一个寻常百姓家才会有的称呼:父亲。
"哈哈,哈哈哈哈......"
大抵是高兴吧,武灼笑得更大声了,笑得他本就风烛残年的躯体不住地咳嗽起来,如同一匹踏足无数山巅的老马终于发现再也跨不过石崖。
"武辛,朕真的老了吗?"武灼忽然转过身来盯着武辛的眼睛问道。
武辛不知如何开口。
自从他继承神武帝国之后,父亲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从以往的慈爱变得严肃,从以前的宽厚变得冷酷,从以前的仁义变成了如今这般残忍,这是武辛以前从未见识过的。
"........"想了许久,数次张开嘴唇,或恭维、或安慰、或直言不讳的语句,真正到了嘴边的时候,武辛才发现他强装镇定后,已经一言一语都说不出口。
忽然,他似乎理解了西门孝对待西门豪时的懦弱。或许这是天底下所有儿子面对父亲时都会有的踌躇和困境,是来自数十年仰望那道背影后已经深深刻入骨子里的敬畏。
武灼微微一怔,旋即又大笑起来,"年轻?哈哈哈......年轻?!哈哈哈哈哈,瞧我问出来了个什么问题——老咯!估计也就只能帮你挡住这一次的风雪了,未来终究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以后,吾儿啊,你也只能靠你自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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