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会了了收场后,神雒倒像个没事儿人般回了自己的房里看书去了,嗯,这书还是去西门孝房间里顺的。说来也是奇怪,神雒是断然不信所谓直觉的,可这一次,他偏偏断定会有人找上门来,就当和自己打了个赌似的。
未有一刻钟,这生涩难懂古文还未看完序章,没有上锁的门扉便被推开了。颇有几分怨念的北冥雪和西门孝不高而入,自行在神雒面前寻了个空位盘腿坐下,黑着脸看着他。
甚至,西门孝顺手还把太虚盾也给带了过来,往地上一扔,生出偏偏绿荫。
兴许是被盯得发毛了,神雒似充耳不闻实则战战兢兢地翻过一页,拿起桌上一串道珠在左手里来回揉捏,嘴里说道:“啧,西门孝,你这什么书啊……写得就跟鬼画桃符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根本不好看嘛。”
“那就别看!”
还问等西门孝回话,北冥雪喧宾夺主一跃而起抢过他掌中古书,仔细翻阅片刻后,抬起头恨铁不成钢地道,“所以说啊,你这人简直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这可是艾尔西亚母语所著的诗歌古籍啊,且不说在艾尔西亚本土文明被龙焰一把火烧尽后,它本身价值究竟多么不菲,就算拿到古玩市场也是千八百两黄金往上的宝贝,你居然说它似鬼画桃符?简直粗鄙!粗俗!俗不可耐!”
“行了行了,收收脾气,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天启城里那些嚼人舌根的泼妇骂街。”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杉木桌面,发出清脆响声,西门孝强压着快要止不住的笑意,尽量平和地说,“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对于他来说,诗歌和古籍,远不如黄金与戎装来得有趣。”
"好,先不提这本书的价值,可这是你的藏书啊,作为一个爱书之人你就由着神雒这莽夫胡作非为?"端起杯中浓茶一饮而尽,北冥雪气鼓鼓地敲着桌面说道。
温热的茶汤入喉,先是少许姜丝的辛辣,随机梅子的酸甜裹杂茶叶的甘甜回荡口腔,最后伴有清香的苦涩在胃中腾起,一股来自黄酒的融融暖意自小腹升腾,瞬息之间流遍全身,寒气顿消。
的确是一手相当不错的茶汤。
西门孝笑容更甚,摇了摇头,说:"怎么能说他胡作非为呢?书本身就是用做阅读的,雅俗共赏虽说已听得人耳烦,但毫无意义这的确是检测一本书的最好标准。不懂书的人能看精美的图画、隽丽的字迹、厚重的墨香,懂书的人亦能在此之上深挖书本文字所蕴含的力量。更何况——即使对于和我站在统一战线的北冥姑娘来说,你看上的怕也不是这本书的内容,而是它的价值吧。"
“话不能这么说。你西门大公子看上的是书的内容,我一姑娘家家看上的是书的价值。至少我们的目的都是书本身。而将目光局限于书内某一个点,未免有些相形见绌了。”
“等等!”
手掌握拳在桌上用力敲击两声,神雒眉眼轻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跳跃:“我算是听出来了,你俩可就别借着一本书一唱一和指桑骂槐了好吧,小爷我就坐在这儿,有问题还是不服气某当面接招便是。非得显得就你们读过书?”
和聪明人讲话不仅很省力,同样也很费劲,因为压根就绕不进去他。
西门孝和北冥雪相视一笑,只得接过神雒放在身前许久已经微凉的茶盏,借着品茗的功夫,打量起他房间内的布局。
就很奇怪。神雒带上船的明明只有一个包袱,他是怎么将房间装饰得如此奢靡的?
房间的布局大致还算得上是井然有序,只是处处充斥着暴发户的味道,却又被他以不知名的手法掩盖地恰到好处,张扬,又不惹人厌恶。
房间内的炉火常在,燃炭的灼热将房间内的温度骤然提高了好几度,北冥雪这是才感觉到背后已经开始微微出汗,难怪一向怕冷的他会卸下大氅随意人在书架旁的衣柜里,露出的一截虎皮卡着檀木柜门无法关上,悉开一条漆黑的缝隙。
厚重的窗帘留了一道不算窄的空口,夜色可以很轻松的流入房间,走过窗台前宽阔的书桌,踏过地上的木板,轻而易举地走入他的床榻,在柔软的裘被间安稳睡下。细细端详才知,床榻依着墙角的那方,还安然躺着一禀入鞘长剑。衣柜、书架、书桌、床榻、还有一张合入桌内的椅子,这就是他房间里全部的东西。实在是粗略得令人有些不适,却能恰好满足日常所需,若将其中每一件物品大至家具下至笔墨都价格昂贵得打紧这唯一一个致命的问题抛之脑后,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位清廉官人的居处。
招待来客就在最中央的空位席地而坐也就罢了,就连招待客人的茶具都是在今天午时的茶会上顺的,更别提托盘里的茶叶和糕点了。
感受到二人怪异的目光,神雒也是理所当然地笑道:“俗话说得好,该省省该花花嘛,平日节约一点儿总归是好的。”
只是很明显,受害者一号西门大公子并不吃这一套,只是冷哼哼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管你该省省还是该花花,明日午时准备茶会时,要看不到这套茶具,老子腿都给你打断。”
“行行行,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给你一并打包带回去好了吧。真小气,不就一套白玉茶具么,至于吗?”
“你当谁家都和你一样有多少就敢花多少啊?”白了这家伙一眼,西门孝属实没想明白,为什么今天神雒如此欠揍,从头到尾他的言语总是在挑衅目标,似乎巴不得来个人赏他一顿毒打似的。
等等,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西门孝持杯的手一顿,神情瞬间绷紧,斜眼瞥去,北冥雪的脸色亦变了。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值得数万人的南夏军队登上玉岛国近千里土地也要追杀你?”一声冷酷的质问,在神雒耳畔响起。
神雒心底一颤,抬起头,便见到北冥雪已是正坐,一手拎着茶杯,一手轻轻抚上了腰间的佩剑,皮笑肉不笑眼眸中尽是戏谑又夹杂戒备地盯着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神雒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住未将手中的茶杯松手滑落,再借力将茶水砸向地面激起想象中的一片狼藉。
北冥雪的唇角勾起了一丝轻笑:"你说得对,就是在威胁你。”说完,她猛地挥手,那茶杯便被扔了出去,砰地一声,摔成点点碎片,在夜色的点缀中绽放出璀璨夺目的水花。
扪心自问,北冥雪觉得自己完全担得起商人二字。
一切举止言行都是为了最终的目的权衡许久胸有成竹才缓缓推进,这样的她,没有朋友可言,即使是船上的大部分人,也只能说是利益捆定的盟友。而对于神雒,北冥雪自认为还算是仁至义尽,她愿意放下商人的市侩,放下上位者的权谋,仅仅作为一个年长颇多的姐姐的角色交心,最后的结果,换来的是他的算计。
神雒只是盯着那张担得起倾城二字的脸颊,只觉满口苦涩,不知该从何说起。
于理,这是他背盟在先;于情,这是他薄情寡义独断专行。可同样于情于理,这是神家家事不可与他人声张,彼时身处神武的他又怎能饶过南宫问天和武勇的眼睛,将此等消息送到北冥雪的手中?莫真当那封给西门孝的信南宫问天毫不知情?
进退维谷,如今他倒是落得个薄情寡义的模样。
往后一倒,神雒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废了下来:“嗯,其实,我干了个大事儿。为神武帝国干的。”
“嗯哼。”
“听过化骨血蝗么?”
“这等毒物,在下倒是听过。”
悠悠然地睁开双眼,目光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跳跃片刻,西门孝端起茶杯又是抿了一口,“寻常蝗虫不过拇指大小,泛滥之时亦是铺天盖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粮食作物被毁坏殆尽,颗粒无收。蝗虫生性喜欢干旱之地,西门城往西屯兵之地每年都为蝗虫所难,严重时百里之地不见一草。这化骨血蝗,生于西域一国之类,乃是蝗虫之中最为凶残之种,体型硕大可比燕雀,食量可怖不说,繁殖力更是惊人,常常两三只化骨血蝗一月之内便可繁衍出数以万计,最重要的是,它们不仅对植被破坏力极强,更是对肉食来者不拒,不仅对环境适应力极强,就连干旱无食也不可将其灭绝,会以同类相食保证种族繁衍。一旦出现千里无鸡鸣,那小国,如今也只剩一片荒地。”
说到这里,西门孝只觉口干舌燥,呼出一口长气,才惊觉背后已是冷汗直冒,连忙故作镇定地将杯中已温之茶咕嘟咕嘟下肚大半,才继续说:“不过所幸,自化骨血蝗没有迁徙的习性,加之西域荒漠气候除去极少数绿洲,几乎别无二致,所以,化骨血蝗也只有那小国遗迹周围数十里地有存。所以,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这等毒物?"
“嘛,突然想到了而已。那个小国,名字叫什么——马坎奇特。"神雒淡定地说道,"一个多月以前,我回了趟神武帝国,仲兄唤我商榷有关神武帝国眼下现状,然后,我就决定给南夏这个不太安分的老邻居带个礼物。"
"啊?!!"西门孝瞪圆眼睛,他脑中莫名生出了个可怕的念头,"这可是数百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神雒耸肩:"就算是数万万条人命,那也是别人家的,更何况,是他们先趁火打劫干出雪上加霜的破事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
"你......"北冥雪凝望着这张写满骄傲的年轻脸庞,面色阴沉,眼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
她是商人,但不是军旅之人,自然不喜那以性命交换某物的行为,可就算是军旅之人,就算是残暴如统治北冥雪域所必须的王兄,亦不会对平民下手。
“你在南夏放了化骨血蝗?难怪数万南夏士兵就是踏上异土也要去你性命。——死了多少人了?”
心口微松不免目光闪动,见北冥雪的态度终于不似之前那般,神雒不免舒心得哈哈一笑:“不才不才。来回花了个七八天的时间,再到查看结果时二十余来天,三十七只化骨血蝗已成气候,南夏沿海数百里毫无生机廖无人烟。某才疏学短心高气傲毫无自知之明,只觉此举堪比西门世叔傲持一国,可似北冥世叔封狼居胥!”
“难怪。”
北冥雪何等聪明,手指微微悬空,嗟叹一声,才恍然发现,今夜自从走近这个房间,她的眉目就未曾松开,“云策重病不起足足数年,南宫家和东方家,说委婉点儿叫治理国内空虚无力抽身挥师,说直白点儿就是养寇自重待价而沽。否则,以南宫世叔年轻时数万铁骑便可踏碎南夏联盟一只王庭的实力来看,两三年便叫南夏大败一次不是问题。而你此番举动,算是南宫城和东方海阁最后一块遮羞布给撕下来了。”
好狠的心。
自武灼病倒后,天启城对四方疆域的掌控明显逐渐萎靡,尤其是南宫城和东方海阁,听调不听宣的时候越来越多,可偏偏武灼却奈何不得。
一个自己过命的兄弟,一个是自己过命兄弟的遗孀,论亲疏算得诸世之交情同手足,论功绩亦是忠心赤胆战功赫赫,论理由也是光明正大事出有因。甚至南宫逸的来信中也有意无意地暗示南宫城不愿参与夺嫡之事,以萧家后人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南宫逸的心思武灼又怎会不知,此等恩情当前,听调不听宣的事看起来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别,我可没资格指挥仲兄,更没资格动用神家这台杀戮机器满足私欲。”神雒眉眼舒展,却哑然失笑,“神家忠于神武帝国。此乃祖训。”
沉默许久,西门孝最后还是苦笑出声:“所以,武辛还是打算对边关四城下手了?”
“我可没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是不是这个意思是一回事儿,我有没有说这个话是另一回事儿,这个还是得分清楚。你们还未归国,自然也未听说天启城战火细处......咱们这个新皇,即使是某,也不得不对他评一句凶戾残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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