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碧叶关东二百里处大道。

猫军以一字长蛇阵行军，虽说是大道，却也为蜿蜒曲折的山路，骁骁猫等人坐镇中军，并列而行。锐锐猫的目光总也离不开四周的山峦：“自古皆说是陨方险固，山河形胜殊难为外人破，今日一观，才知道名不虚传啊。”骁骁猫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群山高低有致，横岭侧峰，初冬时节，盆地中也不算太冷，尚有相当一部分树木未曾落叶，四季常绿，不时有走兽隐约出没林中，其间险峻幽深，比猫国南部那些丘陵凭空多上一份气势，一份神秘。这位镇南侯却是微微摇头：“先贤有言，山河所固，在德不在险。地势得天独厚，可以凭借，却不是根本。”谈谈鹉倒无意接二人老生常谈的话题，试图调整闲聊的风向：“谈某自来陨方，也居住数月之久，听说这些个山啊，铜矿铁矿可出奇的多，若能把外面的开凿冶炼的方法引进来，未必比北方的凌山矿区产量要低。”锐锐猫笑着点头：“待回武安，便和王兄说上一声，日后战场上的俘虏，都送来挖矿，全是白送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说边走，谈谈鹉为着跟几位将来的同僚搞好关系，搜肠刮肚讲起了趣事，杂以插科打诨，成功钩起大家的兴趣，也算相谈甚欢。

狼首山，可汗庭。

当南方的狗国人站在他们的北境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草原或许会成为诗家笔下壮阔辽远的代名词，可对于那些以农耕为生的人们来说，草原和荒漠其实并无太大的分别，这里的水热条件无法满足农作物生长的需要，开垦再多的土地也没有任何益处。可是，正是广袤的草原养育了无数狼族的子民，他们是狼神的骄子，从出生的那一天就镌刻着勇猛强悍的印记，他们用狼神赐予的牧草放牧牛羊，在恶劣的环境中顽强地生存着。而他们最为畏惧的，就是漫长的寒冬了。狂风和暴雪如同死神的巨镰，轻轻一扫便可能会带走成千上万的牲畜，没有足够的牲畜，狼族牧民也无法度过最为艰难的日子，也许整个部落的人都会变成一具具饿殍。

但狼首山脚下的可汗庭并不畏惧凛冽的寒风。说起来那是一个十分久远的故事了。传说狼族的第一任首领白狼王为了追寻一位名叫苍鹿的姑娘，循着她的足迹来到了斡加河的上游，当时只有数十人的小小部落发现了这片水草丰美的宝地。白狼和苍鹿决定在这里定居下来，繁衍生息。不知过了几百几千年，狼族终于强大起来，他们如蒲公英一般撒向草原，成为一个又一个部落。狼首山脉横艮在草原中，每个冬天都会挡住这片土地绝大多数的风雪，庇护不计其数的狼族牧民。所以，狼首山成为了狼族的神山和祖地。

同往年一样，也许草原上有的地方已经早早遇上了“白灾”，狼首山下的汗庭温度却不那么冷。莽通狼在他的王帐中，炭盆把大帐烤地暖洋洋的，使得大可汗有些困倦，他打个哈欠，强逼着自己继续研究着手上的书一一竟是猫国贼贼猫所著的《贼子兵法》。

原来，自从上次去南方打冬粮败于狗国，那场大火算是牢牢记在了大可汗心里，回到王庭，除去使些手段维持他的权威，莽通狼觉得不管怎么看不起南人的弯弯绕，这兵法还是得读，靠着悍勇未必能打胜仗。说归这么说，这东西还真没《狗猫鼠通俗演义》好看，但论兵家正理……兵书更靠谱。

这时，投效狼族而被委任为军师、大祭司的中行狗迈步走进大帐，见莽通狼的头一点一点，快要睡着，哭笑不得，轻咳一声叫醒他：“可汗，狗国遵王乖乖狗来使求见。”“乖乖狗？他一个倒卖战马的商贩来找本汗作甚？大冬天的不好通马队吧。”“……见过使者，大汗自然知晓。对了，他希望您见他时能屏退左右。”“唔，让亲卫搜好身，叫他进来，不必去召各部酋长了。中行你不是外人，在旁听着吧。”“喏。”

青灵猴立于王帐外，端详一番狼族的王庭，此处比之尚阳、嘉阳这种狗国大城重镇是要略有不如的，可仍有不少狼族族民定居，北地风物，倒也别具一格。他拍打两下被北风吹乱的衣裳，得到狼族可汗允其进帐的答复后，抬靴跨入大帐。

莽通狼眼角还带着刚才打哈欠时流出的几滴眼泪，见使者已至，又不好伸手去擦，只能挂在脸上风干，好不尴尬。青灵猴有些哭笑不得，行礼时多弯了片刻腰，好让大可汗有时间整理仪容。待青灵猴抬起头来，把写明礼品的文书献上示好，大帐中的气氛便热络了许多。

莽通狼颇有几分草原人的爽快：“怎的你们突然想起要结好本汗了？我狼族与狗国还正是敌国，莫非是来谈和的？”这是明知故问了，青灵猴连连摆手：“非也，青某此来乃代表我家王上乖乖狗，与狗王无关。”莽通狼一只手撑上桌案，眯着眼打量这位乖乖狗使者：“遵王确是个会做人的，他又欲本汗如何？”青灵猴愈显谦恭，偏头看向一旁的中行狗，示意其稍避。莽通狼却出言制止：“大祭司为本汗出谋划策，整合诸部，劳苦功高，信得过。”青灵猴笑笑，不再坚持，转回身子：“王上以为，数次大战的狗国已被耗空国力，积弊日久。希望来年春至，可汗提敢战勇士、精锐铁骑再次南下，届时可汗攻其外，王上夺其内，则狗国倾颓在须臾之间。狗国已灭，与可汗划地而盟，两全其美。”莽通狼尚在思忖，中行狗忽地发问了：“既如此，怎么今年南下，遵王也不见有何动作呢？”青灵猴早有准备，解释说一是兵粮未备，二是狗王也有人在兴云，总要锄掉才能起事，末了，把乖乖狗最为诱人的承诺说了出来：“王上有诺，若能从我，不侵百姓，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莽通狼闻言一怔，这句轻飘飘的承诺代表着乖乖狗不但承认了狼族南下抢掠的法理性，更意味着乖乖狗把自己摆到了一个很低的地位，直白地说就如同称臣纳贡。中行狗脸上却是一副了然的神色：以区区浮财换取强大的臂助，怎么算也不亏，何况他乖乖狗借花献佛，不用自己掏腰包。莽通狼开怀大笑，从座上跳将起来，唤帐外亲卫取来酒水，遂歃血为盟，约定共谋狗国。

二者一个因为游牧民族的习性而重实利，一个为夺狗国基业，天然的契合性让双方一拍即合，就此结为同盟，看似强大的狗国，已然风雨飘摇，站在了悬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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