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像这样的雷雨天气，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安吉洛.菲尔也意识到，上一次这样大的雨还是很久以前。丝毫没有变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他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

这雨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安吉蜷缩在冰冷的后车座。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玻璃，风如同一只饥饿的野兽，吹得路边的树木在不停摇晃。

好大的雨。

他把长发别进耳后，颤抖的举起手，将香烟塞进嘴里。尼古丁立刻冲进口腔，眼前这一切似乎变成了某个可怜人的梦。

车子停在伍克大道的一边，靠近山林的那一头。

路灯下闪烁着雨点。几个人匆匆的举着雨伞走过。突然，其中一个穿着风衣的高大家伙看了过来，安吉看不清他的脸，帽子下一片漆黑。他撑着黑色的雨伞，一只手揣进兜里，就那样在等待着。像是昨晚的噩梦，所有人的脸都是漆黑的，没有五官，没有表情，他们围成一圈，无数双手朝他伸来……

男人驻足看了很久，随后朝着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

“我得走了。”安吉轻轻的说道。声音甚至没有盖过外面的大雨。

“这么快吗？可是外面下着雨。”主驾驶的男人回头看了看他。安吉不明白面前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大概他只是故意摆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吧。人们都这样。

“这是一笔交易，你知道我的老板是谁。我得回去了。”安吉变得紧张起来，眼神转回刚刚男人站着的地方，他还在看着。

“是啊，费伦普斯……”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可有几根依旧垂在脸颊旁。

他愣了一下，又快速的穿上了白色的风衣。安吉是那么漂亮。淡蓝色的眼睛，如同热带海湾里最浅滩的清凉海水那样。褐色的长发。纤薄的嘴唇。长发盖住了他小巧的脸颊。

“如果你觉得……我是说……”男人挠着脸颊，慢悠悠的说道。

“我没时间了，史蒂夫！”

“我住在布鲁特咖啡厅。你可以来找我。”

安吉笑起来。

“你住在咖啡厅？”

“很奇怪吗？”

”我从没听说有人住在咖啡厅。”

史蒂夫瘪瘪嘴，转头看向外面，最后目光落在街角路灯下那个打着黑色雨伞的男人身上。

“是他吗？”

安吉转头看过去，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不断的跺着脚。

史蒂夫打开车门，走了下来，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灰色背心，可他似乎只专于为他打开车门。

“谢谢。”安吉抿着嘴角对他说道。

他深深鞠躬，直到他的衣摆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才肯上车。

看到安吉走过来，那个男人快步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几乎小跑的过了转角。

“费伦让你待在摄影棚里！安吉洛！不是出来做街头生意！你想当那些妓女吗？”男人语气很沉重。

雨水冲刷着街道，停在路边的车，以及男人撑着的黑色雨伞。

“我至少弄到钱了！而且我今天拍了三部电影！伯克!”安吉皱起眉。工作上的事情总是让他很心烦。他接着说道：“我不想再拍那些录像了。”

“你没办法！”

“拍那些低俗的录像有什么用！满足费伦的癖好吗？”

伯克突然停下来，扯得安吉愣了一下。

雨水顺着伞边流淌。远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薄饼餐厅亮着彩色霓虹灯，形状是一个在不断晃动的叉子。

“那不会让你开心但是能让费伦开心！”

“那就让那只恶心的肥猪自己去拍。”

“对于一个抚养你长大的人来说，你这句话有些过分，安吉洛。”

“我……”

“听着安吉洛，我跟了费伦十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但是我没见过费伦对钱以外的任何东西费心，如果你在他面前这样说，我觉得下场比那些冲撞他的街头混混好不多少。”

安吉垂下了肩膀，眼神变得失望，变得麻木。仿佛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雨水打湿了白色风衣的肩膀，和安吉的发梢。

无神的眼眸盯着路边的水洼。

“显然我也不喜欢这样。”伯克叹了口气，伸手看了看手表。

十二点整了。

他大步迈出去，另一只抓着安吉的手却被什么扯了一下。

“安吉！”

他正两手抓着伯克的衣袖，身体倾斜，眼睛盯着地面的水洼。倒映的叉子霓虹灯被雨点打散，变成一粒一粒的小光斑，在水里晃动。

“开枪吧，伯克。”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得快点回去了！”

“我知道你带着枪。”

“我的老天……”伯克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大声骂出来，但出口的话还是变得温柔：“听着安吉洛！我知道你对你的生活充满了怨恨，但是我觉得可以看到希望！也许有一天……”

伯克的话还没说完，安吉快速的摸向了他风衣的内兜，拔出一把漆黑的手枪。

“不！安吉！”

砰！

伯克的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就好像被某个混蛋重重打了一拳。

餐厅的霓虹灯冒了个火花，熄灭了，里面值班的服务员被吓得大声尖叫。

枪口冒出一缕白烟。

“别再这样！如果你再敢抢我的枪，我………”最后的话变成了叹息。

“我觉得我还会再做一次。”

“这样吧。”伯克愁苦的捏了捏鼻梁，说道：“你跟我回去，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

安吉抬头看了看伯克的眼睛，他不像在说笑。

“什么都行？”

“别太过分就行。”

“杀了费伦！”

“我说了别太过分！”

“把他房间的钥匙给我！”

“安吉洛！”他警告的大声说道。

女人尖叫着跑出餐厅，大声的呼救，嘴里不断的咒骂：“火拼！又是该死的火拼！你们干脆杀了自己就没那么多事了！该死的黑帮！”

这引得安吉笑起来。

“不如给我把枪吧。”

伯克眯起眼睛，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随时会做掉谁一样。

“好吧！老天……”

他拿出怀里小巧的勃朗宁手枪，退出弹匣，确保枪里没有任何一颗子弹。

“这支很小，可以藏在任何地方。”他说着把枪放在了安吉的手里。

“别告诉费伦我这么惯着你。”

伯克从不会对安吉发脾气，很显然他自己也纳闷，安吉闯祸的时候出现更多的总是担心。毕竟安吉从小跟着伯克长大。就像费伦常说的:“他总是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雨天里，伯克的车上总带着一股奇怪的，像是泥土的味道，又夹杂着一丝腥臭味。

伯克故意放慢车速，好让车子顺着海岸边前行。

安吉喜欢这里。

“那是什么味道？”他问。

伯克转头看了看黑暗中的大海。可是在这个位置根本就看不到海水，只能听见海浪一次又一次涌上岸边的声音。

“是鱼吗？”伯克说。

他看着后视镜的安吉。后者正趴在窗边，身上宽大的外套裹住了全身。整个人几乎半躺在后面的座位上。

而此时，他正转过头疑惑的看着伯克。

“不! 当然不是鱼! ”

“海草吗？”

“我是说你车里的味道，伯克。”安吉故意压低嗓音拉长伯克的名字。

“你不会想知道的。”

“拜托……今天你又替费伦处理谁了？”

“我不喜欢杀人，安吉，你得明白。”

安吉只能看见一只大手伸出驾驶座，在半空挥了挥。

“谁?”

“贾斯伯。”

“是那个经常在巷子里买药的人吗？”

“你看。连你都知道，所以我不得不解决这个麻烦，安吉。”

“他很守规矩。”

“这家伙可不仅卖药，他连自己妹妹都卖。”

“我知道不少工业区的人也卖自己女儿。”

伯克耸耸肩。

“每个人都想赚钱。每个人都想过得舒服些。”他说。

安吉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的闭上眼睛，让海风吹着他的头发。

许久。

伯克都差点认为安吉睡着了。

“我会离开这里吗？伯克。”

周围只有风声。

车子依旧缓慢的开过一个码头。风里隐隐约约飘着海鸥的叫声。安吉可以听见有几声海浪打在了石头上。

“会有一天的。”伯克说。

“远吗?”

安吉还是那个喜欢问问题的小孩子，至少这一点对于逐渐成熟的身体来讲，没有丝毫变化。

“你累坏了。”

“关于我今天让你杀了我，伯克。”

他依旧闭着眼。

“你喝多了，安吉。”

“不，伯克。那是我最清醒的一刻。”

车拐进了沿海路的尽头，重新回到街上。

“你该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你就会觉得什么都变好了。”

“谢谢，伯克。”

“我得回费伦那里，晚点再过来。”

安吉睁开眼睛，那双眼眸在月光下如此明亮，如同两颗蓝宝石。

伯克停下车，为安吉打开了车门。车子停在一栋暗红色的小楼下面，门口有着拱形门廊，和暗金色的玻璃大门。

这是伯克的公寓。

安吉走下车。雨似乎小了些。他轻轻拥抱了伯克，伯克庞大的身躯让安吉只能趴进他的衣服里。

他身上有股香烟和冰凉的夜的味道。

“晚安。安吉。”

“晚安。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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