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危马终于站了起来，他想回家，即便到家也不安宁。他的父母因为危马的兄弟危象的意外死亡而天天吵架。他们当然也是喜欢坏孩子的大人，因为在孩子想去玩时，他们可以说不要玩，而在孩子不想去玩时，又可以说快去玩吧。他们看似讨厌孩子不听从命令，实际却在暗自欢喜孩子具有主见。孩子们到底去不去玩和他们没关系，他们也是孩子。危马是好孩子，不会反抗。危象是坏孩子，但他死了，死在水洼中。于是，危马成为了危象的替代品，他用一把水果刀将自己分成两半，两半都像危象，都要叛逆。这是父母的命令。一旦危马不假装两半的自己是危象，那么他就是在反抗父母的第一个命令：装成危象。危马是好孩子，他为了服从父母的第一个命令而反抗了其下所有命令。那把刀在书包里，就在语文课本与数学作业的中间。他一闭眼，天就黑了，他一睁眼，天就亮了。他是凭着感觉站起来的，现在又是凭着感觉踏上归途的。困啊倦啊，好像再闭一次眼，就睁不开了。疼啊痛啊，每走下一步，都害怕再走一步，自己的身体就会四分五裂成块状物。危马不怕疼，忍痛前行时，他面无表情。危马害怕的是死亡，一想到死，他的脸上就会出现好几个漩涡。‘你受伤了吗？’是乱乱酱的声音。乱乱酱也是危马的朋友。乱乱酱和老黑、阿整、小士兵不同，她不会殴打危马，但仍能伤害到他。他看到乱乱酱在哭泣，她哭着拿出一把相同的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愈来愈深。接着她又说道：‘让我们感同身受吧。’接下来是美丽的眼睛，细细的脖子，柔软的肚子……乱乱酱每次伤害自己，危马都会觉得好疼啊，好痛啊。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他想要阻止她，可他选择的却是逃跑。为什么要逃跑呢？估摸是害怕死亡。危马将乱乱酱推倒在一个满是向日葵的地方，又好像是枯萎成难看的黄色的荷叶上，噗通，噗通，噗通。危马朝家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想着要做的事情：第一件事是将自己切成两个危象，一个危象要把衣服脱下来，然后丢进洗衣机，另一个危象要和爸爸妈妈大吵特吵。等到回房间后，一个危象要拿出作业，另一个危象要拿出漫画书，等着父母来查房。门是不会锁的，锁上的话，房间里就只是一个不听话的危马了。

危马是个好孩子，他已经从包里抽出那把刀了。按响门铃，青色果实变成两半。

那扇门在脚下。门开了，他下落，和极限运动的失败者们差不多：从山谷上跌落，身体不断碰撞到岩石；从大楼上滑落，不停地挣扎直至失去最后的力气；从高塔上坠落，在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砰！像西瓜一样爆炸，碎得一塌糊涂，但还没死。

原来是危马的老师来家访了。妈妈用针线把两个危象缝成了一个危马。危马乖乖坐到老师的面前，听他讲当狼之前得先当狗的大道理。内容实在太过深奥了，他的父母没听一会就睡着了。危马乖乖听、学、做着，他像狗一样坐下，又像狗一样汪汪叫，最后还像狗一样撒泼打滚。老师不知何时把脚踩在了他的头上，像踢球那样把他给踢走了。危马的头撞到玻璃上，把玻璃给撞碎了。他想象自己真的是一个球，但血腥故事还在继续。他像球那样滚，滚到了一座花园里。花园好似尚未注色的儿童画册。危马又看到了乱乱酱。她离他很近，就在眼前。她离他很远，一座花园就是一个宇宙。乱乱酱的出现给危马带来了颜色，她的耳朵别着红如鲜血的莲花，身上披着暗绿水草和灰褐泥衣，而皮肤白得像莲藕一样。‘大家都在孤立你哦，所以我也不能靠近你，因为我说过要和你感同身受，既然你被孤立了，那么我也要被孤立，可是啊可是，如果你要靠近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咯。’乱乱酱张开双臂，继续哭着说道：‘另外啊，大家虽然都在孤立你，但是总有一天，一瞬间，他们是会消失的，那时我也会消失，消失了可就没法再跟你一起感同身受了。’

危马朝乱乱酱爬去，爬到了她的脚边。他对她说，请你杀死我吧，与此同时，也请拥抱我吧。乱乱酱乖乖地照做了，她微笑着拥抱危马，将刀身没入了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家伙。他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刹那，看到花园里的生灵们也变得五颜六色了，阳光很刺眼，云朵厚厚的。他感受到了乱乱酱的温度，原来，那把刀也是心作的。”

接着，向安戎写了段看似故事结尾，又像是开头的文字：

“当世界有了颜色后，他们在花园里尽情嬉戏，像是肢解蝴蝶，做成碎片标本，然后当作拼图来玩；割开兔子的喉咙，用鲜红的血液来纹妖冶的图案；在无毛鸟的祝福下，为对方戴上美丽的翎羽，他们笑着，把花园里所有的生灵都折腾了一遍。之后，蝴蝶碎片往天上飞去，死掉的兔子又蹦蹦跳跳了起来，被拔光毛的鸟儿长出了艳丽无比的羽衣……再之后，他们开始品尝花朵的味道，有的甘甜，有的苦涩，有的尝不出味道。危马不知是吃到哪朵，竟然中毒了，出现可以转化为现实的幻觉。他变成了水晶球里的那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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