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习惯了

“我已经到了，你放心吧，嗯，我知道……”

希实站在走廊的尽头，低声应着电话那头的嘱托，眼望着窗外，那些高高矮矮的建筑有新有旧，早已不是记忆中那副模样。她闭眼倚在窗边，再睁开眼，视线重新聚焦，看到的是玻璃上映照的自己，这头浅金色的卷发，又有哪点像当初呢。

不远处一扇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他相貌骇人，半张脸尽是烧伤的疤痕，希实并非第一次见他，但仍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手臂。

“我这边还有点事，之后再联系。嗯，你也保重，瑛佑。”

希实挂了电话，迎着男人走了过去，“黑田理事官，您好，我是本堂希实。”

“希实，”黑田眯了眯眼，“好名字，干我们这行，到最后能救命的就只有希望了。”

希实一怔，倏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他背着她翻过福利院高高的围墙，稳稳落地，呼吸间没有一丝紊乱，确认四下无人后，将她放了下来，俯下身去问了她的名字。小姑娘垂着头没有答复，只是摇了摇头。

他揉揉她的头发，又问道，“你多大了？”

“十四……大概。”

“我叫安室透，比你大个十岁……大概。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可以吗？”

“嗯……”小姑娘不知所措地揪着自己的裙摆，默默地点头。

“希实，希望的希，真实的实，取「希望」的音。”

希实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日正是月圆之夜，月光皎皎，清亮温润的光照在他清秀的面庞，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寂寥的笑，“毕竟做我们这一行的，到最后能指望的就只有希望了。”

“真巧，给我起名字的人也是这么说的。”希实结束了回想。

“哦？难道他也是警察吗？”

“不，我不知道，我并不认识他。”

假的名字，假的性格，假的话语，共度的时间是真的，也是假的。

黑田似乎并不在乎她说的这些匪夷所思的话，径直走了出去，“我先带你去见警备企划课的同事，那边刚散会，现在人比较齐。”

“好。”

这栋楼建成了一个“匚”字形，一面是玻璃，一面是办公室，不论是从哪个角度看，这一层内发生的事情都一览无余。

两人在正中央的那扇门前驻足，门虚掩着，顺着门缝就可以听到里面嬉笑的声音，这些吵吵闹闹就在黑田推开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桌子上边的桐崎，桌子下边的原野，里面那个坐着的是风见，”黑田没有多看一眼，边往里走便指着办公室里的几个人，最后停在了风见的桌前，“降谷人呢？”

“黑田理事官，”风见赶紧站起来，边上的桐崎也迅速从桌子上爬了下来，和原野站成一排，“降谷警官他说进去拿些资料就……出来……”

风见说着抬起头，本来在系西装扣子的手悬在半空，惊诧过度甚至忘记在句尾加上敬语。跟在黑田后面的这个人，虽然褪去了些孩童的稚嫩，染了金发，烫了略显成熟的大卷，气质也改变了许多，但容貌确实是当年的……

降谷在办公室里就听见外面的喧闹声在一瞬间停滞，他拧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想一探究竟，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清丽澄澈的瞳眸，一如当年月光下的初见，未有丝毫改变。惊讶中，资料散落一地，而他却无暇顾及，下意识的反应让他直接越过了黑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希实……”双唇的颤动中他吐出几个单音，声音小到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说出了口，唯有希实捕捉到了这几个细微的音节，在他的一声呼唤中将自己拽回了现实。

旧雨重逢，却没有一句别来无恙。

希实礼貌地抽出自己的手，稍稍后撤了半步，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正视着他的眼睛，“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新来的法医本堂希实，以后还要请各位多多指教。”

降谷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迅速认清了当下的状况，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能容他混入私情的场合。他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戴上了镇定的假面，“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背后的原野和桐崎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敢再胡闹，只是默默地绕到后面收拾起地上的文件。

“这是降谷零，以后案件上的事情你和他对接就可以。”黑田又转向降谷，“我还有事，接下来交给你了。”

“好的。”降谷答道，声音有点飘忽不定，明显是心不在焉。

东京一千四百万人口，或许回国后会在哪里与他不期而遇。她抱着这种想法回到这里，忐忑和抗拒中或许也隐藏着些许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期待，期待一个真相，但她却也不曾想过命运会如此捉弄，让她回来的第一天就这样在职场与他重逢。

五年来，她尽力想忘记曾经那个愚蠢软弱的自己，却险些在手腕的那一下触碰中缴械投降。

或许，从她没能更改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现在发生的一切。

“我要给你做护照，你想好改什么名字了吗？”临行前，瑛海将洗手台上摆放的化妆品收入袋中，“我还有个弟弟叫瑛佑，和你同岁，也要去美国读书，过两天和我们一起走。你还没成年，就跟我们改姓本堂吧，到那边先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她停下了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还是叫希实吧，我听习惯了。”

“是么。”瑛海探出头去，看着少女单薄的身影，那句“你还是舍不得他给你的名字”终是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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