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

指尖的温度交互。

一瞬间，各式各样的情感涌上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誓言，是什么呢……

誓言，它们意味着什么？又有着怎样沉重的分量呢？

这些，对于青少年而言，还是为时尚早的。

余洲舟因此辗转难眠了数夜。也许，傅皓也是如此。她本想等中考结束就将自己的日记本作为礼物送给傅皓，可是现在怕是等不及了——那里，实在是有太多太多想说的、想做的。如果能有心意相通的人一起分担，恐怕会轻松很多。

傅皓记得。余洲舟曾经向他询问，“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傅皓还记得，他的答案是责任；而对于余洲舟来说，人生则是经历——尽管，以她十几岁的年纪还没有充分理解或醒悟罢了。

此后，俩人也时常探讨相关的问题，它们可以虽然涉及哲学的范畴，但好像并没有生涩奥衍。

余洲舟也偶尔向朋友诉说自己日记的内容。

所以，没关系的吧……

走在放学的路上，一如往常。

余洲舟呐，话说……你觉得世界倘若没有爱情，会是怎样的？

傅皓：嗯……会少了一块儿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也不至于毁灭——指那种天塌下来的情况吧。

余洲舟可是爱情多么重要！——“如果现实里没有甜蜜，也没有可作为精神寄托的事物，那不如让自己沉醉在虚拟的常世，就像变成石头，被丢进冰冷的海水，下沉、再下沉。一直到眼前的光亮缓缓消失，呼出的气泡向周遭逃逸。然后——尽情享受这与世隔绝的安宁。”

余洲舟掏出日记本，念了一段。

傅皓：原来你在考我呀？

余洲舟不是，仅仅是想讨论一下。日记本上的东西，不也是我自己感悟的嘛。

傅皓：精神的寄托……也许，你的日记就是吧？

余洲舟你还不明白吗？一切美好都要有所凭依，否则也是华美的风筝却断了线；昂贵的古琴却断了弦。音乐也好、风景也好、赏心悦目的人和事物也好……倘若没有依靠，无论再怎么绚丽，它们也不过是悬浮在半空中的露珠，太阳出来，便蒸发了、消散了啊……尽管——我多么想伸出手，哪怕只是将它们留住一秒！可是——写作不过是为它们量身制作的棺材；而记忆，只是任由它们糜烂在我的心田里罢了……这些都是靠不住的。

余洲舟突然强烈地抒发了一串自己的感情，这让傅皓吃了一惊。

余洲舟时至今日，我仍在不断寻找——那个可以承载一切珍馐的托盘。

傅皓：也许，这对你来说还是太沉重了吧？

余洲舟是的。但是，我不会放弃的——尽管，这样的念头仍然不时闪现。

余洲舟翻开日记，指着其中一页。

余洲舟不……我不愿如此！“哪怕它们烂成了碎片，只要还没有腐化成泥，总还是有救的！即便如此，我也要用这双被玻璃渣刺烂的、千疮百孔的手，捧起、拼凑——那些橘子，混着中药味儿的盛夏；因为石楠开花而有点儿腥味的林荫小道；花坛里融化一半的、结块儿的雪；银杏叶不断飘落、被做成书签的秋夜。”

傅皓：嗯……

傅皓不再辩驳，也不再建议——他想，眼下最好的，便是和余洲舟一起沉浸在这些哲思里。

走在风里，思绪和头发一起凌乱了。但是，他们正享受这样的时光。

余洲舟你呢？你就没有特别留恋的事物吗？

傅皓：有啊。譬如，我喜欢激烈嘶鸣的提琴；还有节奏把握得刚好的、沉稳有力的鼓点。声嘶力竭的歌声，它们回荡在隧道里；回荡在小岛的树荫下；回荡在单车的踏板上；回荡在手里微微融化的冰棍和舌尖；回荡在冬日的灯会、仲春的花园……

傅皓也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

记忆是心灵的旷野。而人们——则是脱缰的马，肆意狂奔，在穹顶之下。

余洲舟“樱花，它们飘落的每一瞬间都是梦在下坠。”

傅皓：这句话很美。

余洲舟我也觉得。曾经，有人告诉我：“按下暂停键，你将变得清醒且堕落。”然而，磁带还在转着，也会一直转下去——因为人生的故事永远不会停下来。

傅皓：是啊。俗话说得好：人生如逆旅。旅途中，你遇见的那些人，那每一句温柔的话语，都在窗台上落成了向日葵种子。倘若将它们种下，便会开出永远灿烂的花。

余洲舟我曾经把这些想法告诉我的朋友，我始终忘不了她所形容的，我的文字——“就像那个悠长、悠长的，夏日的午后。”

傅皓：嗯。慵懒、恬静、闲适；但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尽管已经形容枯槁，但心中好像还有一些储备可供燃烧——也许它们可以随时被点燃，至少，也经常被点燃。虽然，还是难以彻底喷薄而出的——就像沉静狂躁的富士山。

我将自己的悲伤酿成甘露，留给他人饮用。

我的悲伤是水做的。

我的悲伤是砒霜。

那些复杂的、消极的情绪——诸如愤怒、狂躁、怜悯、悲伤、痛苦以及眷恋……我将它们扔进熔炉里——在心脏、在脑海，灼烧、凝练。那么它们凝成的结晶，究竟是什么？

余洲舟世人的反馈与我所思有所不同。我珍惜它们，就像珍惜一块儿昂贵但剧毒的材料；但是——对于他人，却出乎意料地宠爱。这是为什么呢？我不明白。她们说，“这真的很治愈”；我希望，她们没有欺骗我。难道——是我无意间“以毒攻毒”了么？——她们说，这不是砒霜，而是披萨酱；是番茄汁，也是蜜糖。

傅皓：虽然我也依然不明白，大多数人感受不到的你笔下的沉重。但是——如果可以让他人开心一点，那也很美好吧？虽然，我舍不得你这样啊！

余洲舟嗯，真的美好。

余洲舟扬起脸，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琥珀色的瞳孔熠熠生辉。

生命和时光都漂浮着，没有依靠，在尽头处无限循环。偶尔这样想，会不会感到些许安慰呢。

傅皓：别灰心。没有篝火的日子，我们可以蜷缩在一起，哪怕还有两把伞；那么——没有光的日子，孤独的人挤在一起，能否连成漫漫星空？

在不合时宜的地方思考这些，也没什么可笑的。

依然忘不掉的画面，是为我们量身定制的独家记忆。

余洲舟我想，如果一件事物能够叫我回想往昔，那么它就是带着使命来到我身边的——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倘若闭上眼睛，世界并不会消失；但这只是因为世界的存档不因我的一个普通举动被删除。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中心。我们生活在无数个时空内，相遇也只是因为这些时空有了交点。因此，我并非沉沦于过去的泥潭，深陷其中而爬不起来——只是，格外珍视由那些特定景物、人物和事件拼凑起的存档。就像我根据自己的喜好创作了一段乐曲——这是我认为的，“美”的存在。所以，如果将我再次录入那段故事，不论结局圆满与否，我都会在时空外处黯然神伤。

傅皓：但是，当下难道不美好吗？

余洲舟美好——非常美好！可是，我怕失去啊！

傅皓：我明白你的意思。当然，我知道你也会珍惜当下。我曾经就明白，故事情节的任何一个发展阶段都有其对应的美好——不论它跌宕起伏，还是平淡如水。波涛汹涌的大海和涓涓细流、潺潺小溪一样美丽；“直挂云帆济沧海”和“疏影横斜水清浅”不分高低。随着情节的推进，现在的一切也都将成为过去。举个例子——我们是反坐在观光车上的粉刷匠，退后的一切都将被裹上玫瑰色糖浆。如果徒然留恋过去；那么，人生便只剩归途。

余洲舟可是这些，我早已明白了。许多事情不是等待就能等来、期盼就能盼到；因此，选择走在探险的路上，不断寻找——一片果园里，不会只有一个鲜艳甘甜的苹果。

傅皓：也许很无趣吧——我也一样啊。我曾经对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愿意”，然而这些傻事如今都被我封存在深山树林的神龛里了。哪怕将来手中依然空无一物，我所能想起的，不是那天阳光的味道，也不是湖面的触感——而是檐下、滴落的雨；破旧的蝉鸣、绿的芭蕉；黏在身上的校服、湿润的头发；远去的列车——消失在植被丰满的铁道口；石子从轨道上翻滚下来。以及，最重要的——眼前的你。

俩人相视一笑。

指尖，不知不觉间，再次触碰。

后来，余洲舟再次想起这段经历，只是感慨，所谓成长，便是一个人踏上旅程，并再不希望和任何人互相捆绑。当笔尖在纸上留下长长的一道痕——“不是我们的人生浪漫得像动漫——而是漫画来源于生活。只要叙事得当，任何人的故事都可以是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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